雨荷低了头道:“等打完了仗回了京,他便是有功勋在身的,我不过是个丫鬟,能有什么打算。”宝簪一怔,细一思索,果然如此。待小杨大夫有了功勋封了官,那雨荷是个丫鬟出身,与他便不般配了,便是他中意雨荷,雨荷也难免攀高枝之嫌。正如当年宝簪幸而与柳湘莲定亲定的早,柳湘莲只是个武举人罢了,宝簪与他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如今有人提起,也是说薛家当年不嫌柳家穷才定了此亲,如今柳湘莲出息,薛家老爷果然慧眼如炬。若是未有早定亲,而是在柳湘莲中了武探花又被封都司后再议亲,宝簪便是高攀了许多,再到旁人嘴里便会成了薛蟠与柳湘莲早已结识,柳家亦早有过议亲之意,只是薛家嫌柳家穷才久久未定,此时柳湘莲中了探花,薛家贪慕虚荣这才定了亲,这话比着前一个难听了不是一星半点。
若说这个,在小杨大夫未有功勋时定下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杨先生远在长安,又如何能如自己想的一般早些定下。因思及这些,宝簪倒也有了些愁容。雨荷见着不好,又劝道:“太太不必为我多费心思,如今离临盆不足一月,太太该少想些事,便是费心思,也该为大爷费心思才是。”宝簪一时还不知大爷是谁,愣了半晌才算明白过来,笑道:“你又知道这是个爷,不是个姑娘?”雨荷动了动嘴唇,到底是没把想说的话给说了,只改了口道:“是爷也好,是姑娘也罢,都是太太该费心思的人。”
宝簪自是知晓她要说什么,左不过就是那句话,又见她面露愁态,暗暗怪起自己闲着没事勾起她的心事来,又怕她想得太多于身心无益,若是像黛玉一般患了心病更是不好。便寻了个由头叫她去瞧前儿个中下的真真国的郁金香花种发芽了没,该浇水便浇些水,该施肥便施点肥,以求她事多忙极,暂无心思想这心事,只待自己想出法子再议此事。
也是这日,柳湘莲晚间得空回来,宝簪拿着信给他看了,他见着薛蟠被罚跪之事,连道:“是我害了大哥。”宝簪见他如此,又把信夺了回来道:“这话说的好没意思,谁还真害了谁不成?不过是爹爹心情不好,拿他作筏子。”说起薛老爷了,柳湘莲自然是不敢接话,便只扯开话题与宝簪闲聊一些别的。待得宝簪开口问道:“你近日在军营里过的如何?你是京里派出来的官,可有人贿赂你?”不过是这么一句随口一提的玩笑话,竟叫柳湘莲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宝簪瞧着这事不对,也不逼问,只盯着他看。只是现今这不逼问比着旁人逼问还要厉害十倍,柳湘莲只得道:“贿赂虽有,不过没敢收。”宝簪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我没有上过私塾,也没有正经跟着先生念过书,在家时不过是跟着姐姐一道将书略翻翻,读的书极少,你可千万不要骗我。不敢收贿,也犯得上支吾这么半日?”柳湘莲被她瞧得满头冒汗,又道:“确有几个送人的,我也都退了回去,只是他们仍旧不死心。”
宝簪笑得比方才更明艳了些,因问道:“送人?男人还是女人?”柳湘莲顿觉一身的寒毛尽数立了起来,交代道:“送了几个丫鬟?”宝簪又问道:“长得如何?”柳湘莲道:“并未看清楚模样。”宝簪愈发笑得开怀,眼睛都要眯成了一条缝,又问了一遍:“长得如何?”柳湘莲浑身尽是鸡皮疙瘩,亦不敢骗她,心中寻了个能对比的,答道:“比晓霜稍差些。”
宝簪这才收了笑,于床上躺下,问他道:“那也算不得生的好。话说你怎么不收下?”宝簪极喜长得好看的丫鬟,身边的丫鬟一个个都打扮的极为漂亮水灵,比着晓霜差些也算得上是好的,毕竟此处水土算不得好,亦养不出许多出挑的人来,能有这么几个已是难得。柳湘莲自然是不敢说这些的,只道:“收下做什么,没的叫你不痛快,到时候折腾的我也不痛快。”这倒是真心话,宝簪这般想着又开口道:“待我坐完月子,你且把她们都收下送到我这儿来,我自有打算。”
第八十六章
话说宝簪不过随意问了柳湘莲一句玩笑话,哪里知道柳湘莲支支吾吾了起来,一时起了兴便装模作样的笑着盯着他看,叫柳湘莲吓了个够呛,把事一五一十的皆给交代了。听得那些当地官员送给柳湘莲的丫鬟比着留在京里的晓霜还不如,心下暗笑这西海沿子到底水土不好,养不出漂亮水灵的女孩子,叫当地官员送女人也送不出什么标致的来。又因着觉着日子无趣的很,虽有迎春一道住着,却总不如在家中姐妹们时常相聚来得热闹,也不及自己在家中教小丫鬟读书认字听相声来的有趣,便叫着柳湘莲待自己坐完月子后将那些丫鬟收下送到自己这儿来。
柳湘莲听得宝簪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开口道:“我不让你不痛快,你做什么自己给自己寻不痛快?”宝簪笑道:“我这是自己在给自己寻乐子呢,哪里就不痛快了?”柳湘莲道:“能被挑着拣着送了来的哪一个能是省油的灯,你且先省省,好好养胎生产坐月子才是正事。”宝簪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却也不愿与他抬杠,只道:“那等我养全了身子再说。”柳湘莲点头道:“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过几日杨先生便到了,你万事皆听他的便是了。”
宝簪先前原想着这杨先生若在此处,雨荷的亲事或许也能有个着落,此时听得过几日他便要来,心下一喜,又纳罕道:“杨先生来做什么?难不成来看儿子?”柳湘莲笑道:“杨先生有几个钱,能这般千里迢迢的来看一次儿子?”宝簪一想,便笑自己糊涂,又笑道:“我觉着小杨大夫就好的紧,你何必再特特去请了杨先生来,你也知道这千里迢迢的,杨先生五十多岁的人,又不是什么练家子,哪里受的住。”柳湘莲道:“你都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原是岳父爱女心切,听得你有孕,特特寻了杨先生,又请了镖局护送了来。”宝簪奇道:“这事我都不知,你从何得知?”柳湘莲闻言一愣,不知从何答起。宝簪见状自知不该再问,便掩了口打了个哈欠闭眼歇下,柳湘莲见她不问,这才放下心来一道歇下。
又过几日可巧柳湘莲又得了空在家,杨先生亦是到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十三四岁姓禹的公子哥,生的眉清目秀,这谈吐……谈吐虽好,却总叫人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来……身边又仅带了一个仆从。柳湘莲见着了他惊得牙齿直打颤,又将他领了进院子,在厅里坐着,又叫人上茶。宝簪挺着个肚子与迎春一道在屋里闲聊,听得柳湘莲领了人来,偷偷将帘子掀出一条缝来瞧了,迎春虽未牙齿打颤,绢子却被拧成了麻花,又忙寻人去营里知会萧景泽,想了想又觉着不妥当,还是又寻了个人去知会冯将军。宝簪在旁瞧着,心下也有了计较,能让已是皇亲国戚的迎春这般行事,左不过就是天潢贵胄里的那几个罢了,只是不知是谁。
萧景泽得了消息果然赶了过来,冯唐因着有要务在身不得过来,却给了萧景泽一小队人马带了来,宝簪买的这宅子今儿个显得特别狭小,宝簪想着等出了月子必要另买一处宅子。
原本杨先生被薛老爷着人送了来,柳湘莲和宝簪想着是要设宴款待的。且因着远道而来皆是客,此处又不比京中规矩多,宝簪也不是闺中小姐,故顺着柳湘莲的意,将这位禹公子一道留下款待。整一顿饭,众人吃得战战兢兢,只有宝簪和这禹公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只听禹公子道:“柳太太姓薛?”宝簪笑道:“正是。”禹公子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那家?”宝簪又笑道:“不过是句漂亮话,公子听过便罢了,哪里就真能如此了,当不得真。”禹公子又道:“当真!前些日子朝廷募集军饷,独薛郎中自家中出了二十万两。我爹说,薛郎中族里虽是世代经商,却无愧为紫薇舍人之后。”宝簪听得禹公子称薛蟠为薛郎中时正替薛蟠欣喜,这样快就成了正五品,薛姨妈可算是压了王夫人一头,谁知又听得薛家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又感慨薛蟠这官买的也太贵了些,却因着在场人多不好苦着张脸,只笑道:“令尊过誉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这儿战乱当头,哥哥身为朝廷命官却因是个文人不得征战沙场出不得力,自然是该有钱出钱。”禹公子听了道:“话虽如此,可薛郎中这般也算难……”话说了一半,不知见着了什么便没说下去。
宝簪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瞧去,原是雨荷算着时辰来让宝簪将筷子停下不可再吃,禹公子见着了雨荷,故才如此。雨荷见这人盯着自己瞧,心下暗恼却又不敢发作,正要转身回屋换霁雪来盯着宝簪,却听禹公子道:“不知薛夫人觉不觉得,这位姑娘和我长得有点像?”堂姐弟长得像也是自然的,宝簪心中虽如此想,却不敢这样回话,只笑道:“公子器宇轩昂,谈吐不凡,乃是人中龙凤,哪里是这丫头片子比得的?快别说笑了。”众人听了也皆称是,无人敢说雨荷与他相像,杨先生手中险些要洒了的酒倒也将将稳住。禹公子见着众人皆顺着宝簪的话而不接自己的话茬顿觉无趣,又盯着雨荷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再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