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共同精心打造的家,如今少了一个人,忽然就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冷清和无尽的寂寥,而愈发显得空,显得大。
丈夫的东西还在,一件没少。每一件,都完好无损、原封未动地保持原貌。他在时,每晚都回家。无论多晚,她都等。因为她知道,无论外面有多忙,他都要回家睡觉。夜不归宿的事,从不会无故发生。他有洁癖,除了自己家里的床,在哪儿都睡不惯。出差在外,就算住五星级酒店,三天都是一个极限。三天不回家,他说,他会有崩溃的感觉。现在,她不必再等。他住到陵园里去了,他用金钱亲手打造的这个温馨华美舒适的家,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幸还没有发生遗产纠纷。魏春风是独子,年过六十的父母,有自己的房产和退休金,如今他们还在医院里,遗产分配问题还没有提出。以陈惜惜对公婆的了解,婆婆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而公公,或许会严厉地制止她。
一日,两日……过去已经整整七日。自出事以来,陈惜惜眼前的世界,整个变成了灰色,仿佛一根支柱就此轰然倒去。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却不敢倒下。她的支柱倒了,但不能让儿子和她一样失去支柱,她是儿子的支柱,不仅仅是儿子的,还有儿子的爷爷奶奶,两位还躺在医院里的老人,他们已经半横半躺了。她想就算自己咬碎牙,累断骨,也得撑住,始终直立着,不能软下去。
一大早,陈惜惜五点就起床,熬了稀饭,做了小菜,先侍候儿子吃过,送儿子去了幼儿园,又拎着两只保温盒,驱车来到医院。先到康复中心给公公送早饭,又到骨科病房给婆婆送早饭。
从医院出来的她,又赶往墓地去做“一七”。
不必让儿子来。他才四岁,太小了。陈惜惜二十九岁才生下了浩浩,自然当掌上明珠般疼着。爸爸出的事儿,他还不太懂,或者说,懵懵懂懂的,对死亡还没有明确的概念。治丧那几天,儿子让保姆带回她家里去,每天照样上幼儿园,和小朋友们玩,这是陈惜惜的意思,也是公婆的意思,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家里面的悲伤场面波及那颗幼嫩的心灵。事儿过完了,儿子被保姆带回来,再谈到爸爸,他就知道,爸爸出远门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偶尔,他会思念爸爸。思念爸爸的时候,他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比如,折一只纸鹤,画一幅表达心意的图画。再比如,把一堆玩具整理整齐了,保存好,等爸爸回来后一起玩……成人的仪式,就不必强加给他了。
做“一七”,也没有和公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就是一大悲,能不让老人直接面对的,就尽可能让他们回避。可她却没想到,在墓园,撞见了春风的母亲,自己的婆婆。
真是意外。婆婆扭伤的腿还没有好利索,早上在医院里,看着她吃粥,她什么都没说。儿子的事一句没提,陈惜惜没想到,她会自己来。一定是打的来的。既然一定要来,为什么不肯吭一声,儿媳的车就不能捎她来吗?不就一句话儿吗?对儿媳开个口,就这么难?
婆婆拄着一根拐棍,让人搀扶着。搀她的妇女,正是陈惜惜为婆婆在医院花高价请来的女护工。婆婆在儿子墓碑前坐下,老泪纵横,从拎来的庞大的纸袋里,一摞摞掏出从医院门口的寿衣店买好的冥币、纸花,用打火机一把一把地点燃。看来,婆婆只是扭伤了腿,头脑一直是清醒的,来为儿子做“一七”,也是早就准备好的。由于行动不便,一定也是托人买的这些东西。
受了婆婆的感染,陈惜惜双目全湿,但没有把泪珠滚出来。她一声不吭,任凭它们在脸上滚着。滚了一阵,她努力把后面的泪咽回去。多少有一点眼疾,泪腺循环不好,平时无大碍,医生叮嘱过,要注意过度伤感流泪。
惜惜蹲下去,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在石碑前一一摆放。
“来,惜惜,给你男人烧两刀纸。”婆婆说。
惜惜在婆婆身边蹲下来,学着婆婆的样子,将几刀纸一点点散开,又折叠成钱的形状,然后一摞一摞送进跳跃的火焰。
“我的儿啊……老天爷啊,上辈子造什么孽了,你要罚就罚我好了,你怎么不把我带走哇……春风走了,我该怎么活啊!”婆婆连哭带诉,鼻涕眼泪揉在一起,泪雨滂沱。
“妈,别太伤心了,别伤着身子,你还有浩浩呢。”
“你男人没了,你就不伤心吗?孙子是孙子,儿子是儿子,浩浩能代替他爸吗?”婆婆哭声稍止,从泪眼里飞出刀刃一样的眼神,在儿媳光洁柔美的面庞划过,又在儿媳曲线优美的身段上猛划一下,再划一下,划完了,又埋下头继续哭唱。
陈惜惜不再回应,保持了一份悲伤的沉默。
四月的微风吹乱了她乌黑的卷发,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在那双湖水一般清澈幽深的美丽眼眸里,冰凝着;还有无法说出的痛楚,在心底里深深地冻结。
离开墓园,陈惜惜开车送婆婆回医院,一路上,婆婆哭着要出院。
“在那地方再住下去,我真没法活了,医院那不是人待的地儿,这辈子,我真没想到我也会住院啊,真是住不下去了……”婆婆眼泪汪汪地说着。
“好,妈,我这就找医生谈谈,咱尽可能快些出院。”陈惜惜轻声慢语地应和着。
和医生谈过,医生表示,病人扭伤属于比较严重的那种,手术后炎症还没有完全消失,如果执意要出院,若不能每天及时换药而造成感染,后果自负。陈惜惜权衡再三,花了一小时做婆婆的思想工作,婆婆同意一周后再考虑出院。
回到家里,陈惜惜开始整理丈夫的遗物。
两位还在医院病床上焦躁不安的老人,出院后的安置问题,陈惜惜不能不考虑。公婆有自己的住房,离儿子家横跨两个区的距离。老两口一直自己生活,在这次住院前,两位老人在同龄人中,身体还算硬朗。但老年人的身体,就像从树上摘下搁久了的发皱的水果,原本就严重缺失水分和营养,伤一次,就瘪一次,离生命的终点也就近一步,出院后若把二位老弱之人送回他们的住处,交给护工或保姆,显然不妥。
陈惜惜决定接公婆到家里来住。至少,要照料到他们彻底痊愈,完全自理。
为了避免公婆触景生情,她把春风的遗物,能收的收起来,并不销毁,统统装进三楼的贮藏室。虽然人已不在,但他使用过的东西还在,东西在,就感觉他还没有远离。
整理装着手提电脑的包包时,拉开侧兜的拉链,一只黑色皮革小袋从里面露出一角。陈惜惜顺手将小袋子取出来,打开,见里面装着一只款式精致、体积超小的摩托罗拉手机。手提电脑是后事处理完后,陈惜惜从丈夫办公室带回来的。这台手提电脑,为魏春风专用,他通常把它放在办公室和车上,很少拎回家里。偶尔工作需要拎回来,但很快又会从家里拎走。
两天前,它被陈惜惜从春风公司里拎回来后,就一直静静置于书房的一角,惜惜看到它,便又有了伤感:再也不会有人拎它走了。
看到手提电脑包里冒出来的陌生手机,还以为自己前几日泪腺工作量太大,伤了眼,视觉出了问题。陈惜惜使劲眨眨眼睛,没错,是手机。从丈夫的电脑包里取出来的是手机,但不是丈夫生前常用的手机,手机此时是关机状态。
出于某种疑惑和好奇,陈惜惜按了开机键,还好,电池还有电。
她试着往自己手机拨了一下,来电显示竟然为一个熟悉的号码:魏春风几年前用过的老号码。几年前的某一天,他突然换了新号,把老号码办了停机,说是一位崂山道士的建议,原号码有一个数字不吉利,不可再用。换新号后,魏春风似乎从此附上了神光,起初做得磕磕绊绊的生意,突然顺风顺水、红红火火起来,继而迅速完成了积累,跻身于社会中上层,出入各类在富人间流行的会所、俱乐部。
那个老号码,陈惜惜逐渐淡忘了,也以为它早已不存在了,却没料到,他不仅一直保存在身边,享受着与手提电脑一样的待遇——随身携带,而且还一直使用着。
陈惜惜来到丈夫的书房,拉开抽屉,丈夫生前随身携带、日常使用的那部熟悉的手机,正静悄悄地躺在里面。一部三星手机,那种镶着碎钻、限量珍藏版的,丈夫平常装在口袋里,回家后就从口袋里取出,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放在桌上。不像别的男人,回了家还要把手机紧紧夹在身上,或牢牢控制在视线范围内,手机短信一响,就紧张地拿起查看,看完又立即删除。这种事,在魏春风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
十年婚姻里,陈惜惜一向从骨子里瞧不起那些逮着机会就抱住老公的手机,千方百计追查老公行踪的下作行为。她没有过,从来没有。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未曾查过老公的手机短信、接入拨打电话、钱包账单,从来不曾像别的女人那样紧张兮兮、疑神疑鬼,恨不能给老公身上装上个针孔摄像头,二十四小时实施监控。她不光是自信和对丈夫信任,还有,她一直觉得,在这个男人身上,不会也不可能发生对不起她的行为。谁都知道,春风是个好男人,顾家,爱妻,疼子,孝敬父母,永远牢记父母、妻子、儿子的生日,以及结婚纪念日等每一个重要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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