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算起来,李扬和魏春风最后一次见面,就在四天前。
见面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那是两个男人的最后一面。见面前一天,李扬接到魏春风的电话,说遇到事了,急需一笔钱度一下关卡,并叮嘱,只是临时周转一下,最多俩星期,他股市上有一只全仓股因停牌被锁了一个多月,两周后开牌,钱就可以提出来。李扬不假思索,问需要多少?魏春风说,三十万。李扬说,手头只能拿出二十万,先给你用着?魏春风说,也成,先用着吧。李扬要魏春风把账号发手机短信上,魏春风却问,给现金方便吗?
“事儿比较特殊,回头找时间我和你详说。”魏春风又解释。
“成,今天得开一天会,出不去,明天给你提钱去。”李扬一口应承。
通话后的第二天,李扬和魏春风见了面。李扬清晰地记得,自己穿着那件穿了一冬的咖啡色外套,拿着自己的借记卡,从银行提现二十万。魏春风开着他的沃尔沃越野车,静静地等在银行门口。
几年前魏春风辞去公职后开公司做生意,公司运营顺风顺水,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缺钱的人。不过开公司做买卖,用钱地方多,现金流动快,遇到周转不灵,和朋友拆借一下,短期使用,资金今天跑你手里,明天流他手里,有利大家享,有钱大家赚,都是很平常的事。通常情况下,魏春风的这种流动仅限于生意伙伴和几个有钱的朋友。李扬是朋友,非生意伙伴,且混饭于国企,领工薪,无余钱,这么些年了,魏春风对李扬的情况不是不了解。因此在这次之前,他从来不曾因钱的事向李扬张过口,倒是李扬每每遇到困境,魏春风都会二话不说主动支援,要人出人,要钱出钱,从没在朋友需要时皱过一下眉头,说过半个不字。如今从没向李扬开过口的魏春风,若非特殊情况、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开这个口的。因此李扬十分清楚,这个忙必须得帮,不帮不行,不帮说不过去,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没钱?砸锅卖铁把自己卖了,也得把钱凑出来,无论如何得帮春风过了这个坎。
关于钱的用途,魏春风没有主动说,李扬一句也没多问。两个人都忙,见面那天也是匆匆忙忙,没有工夫坐下来好好聊聊。以前每次魏春风给李扬“救场”,一万两万,三万五万,每次都是现金一扔,或者账户一划,从没让李扬打过借条。这么多年,两个男人间,没有因为钱的问题发生过任何不快。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的债务,也无须借据来防范,这是双方的情感和彼此的为人所共同决定的。大学时代上下铺睡了四年,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城市混了十年,两个男人间的友谊和信任,早就和铜打金铸一般了。
这次轮到李扬,原也打算慷慨潇洒一把,然而魏春风却是公事公办,当场从汽车收纳箱里翻出一个笔记本,翻到空白处,刷刷几笔,打下借据,刷地撕下,态度坚定地塞给李扬,然后才将装现金的纸袋子,丢进汽车收纳箱。
随后,李扬从汽车副驾座上跳下来,站在马路边,道别似的朝车内的哥们儿挥挥手,魏春风按了一下汽车喇叭算作回应,一踩油门,疾驶而去。
三天前在银行门口的马路边,李扬和魏春风分手后,将捏在手里的借据整整齐齐叠起来,装进了怀兜。当晚,单位有活动,下班后李扬跟着主任朱贵三接待外地客人,一拨人到顺峰海鲜酒楼豪吃海喝了一顿。饭后,主任领着客人去了“鑫东方”KTV练歌,李扬醉意有些浓,在KTV卫生间里吐了一场,便提前回了家。他摇摇晃晃进了门,顺手将外套脱下挂在门厅,脑子里仿佛被灌了糨糊,把借据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次日早晨上班,闻到外套上有明显的白酒味,也因气温骤然升高,李扬换了另一件外套。接下来,单位里各种事情层出不穷,每天从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上厕所都要一路小跑速战速决,就这样,借据一事浑然被抛至脑后。
李扬做梦都没想到,仅仅三天,魏春风就撒手人寰了。更没想到的是,这张由魏春风亲笔书写并留在李扬手里的借据,原本被叠得整整齐齐装在怀兜里,还被小心翼翼系上了怀兜纽扣,却鬼使神差地被洗了。经过洗涤剂的浸泡,经过自来水的漂洗,经过洗衣机的高速旋转,又经过太阳光线的烘晒,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个纸团,而且一碰即碎,整个儿给废了。
潜意识里,衣服就挂在自己家里,除了精明的岳母隔三差五过来帮着收拾家务,轻易不会有任何旁人、杂人、闲人来。因此,家就是一个保险库,放入保险库的东西,就丢不了。
李扬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和自我反省:首先,那天回到办公室,就该把借据从兜里拿出来,锁办公室抽屉里,或者锁保险柜里,锁文件柜里也成,反正单位大楼下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守,楼内每个关要处都有摄像头,办公室尤其财务重地,那是一个相对安全之处。可怎么就没这么干呢?那天都在忙什么呢?其次,没这么干就算了,那晚就不该出去喝酒。有他妈的什么好喝的?应酬那些乱七八糟的业务关系,都喝出脂肪肝了,除了老婆谁心疼过?单位绝不会因你多喝几顿酒就提拔你,再说朱贵三也没有提拔一个人的能力,也不会因为你拒一顿酒就能把你怎么着。陪朱贵三,真不如回家陪老婆孩子,还能歇歇身体;再者,还有一个问题他不该忽视,那就是时不时来家里的岳母大人,她的勤劳干净,放在平常日子里固然是好事,可好事做不到点上,也会酿出祸事。比如这一次,他怎么就没想到她会洗衣服呢……
连续几夜,李扬在床上翻来覆去。说到底,这事谁也怨不着,要怪只能怪自己。
是不是已经未老先衰?三十出头的年龄,六十岁的记忆?二十万的借据,这么重要的东西,当晚回家为什么没记得立即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呢?当晚喝了酒就算了,可第二天怎么也没想起来呢?
死亡,是飞来横祸,也属不可抗力。从法律的角度讲,商业合作的正式协议,面对不可抗力的时候,都可以不履约,可予以免责。借据就是协议。协议在,好说一些,毕竟魏氏公司在,魏春风的继承人也在,债务就不会随着他的离世而消失。可协议不在了,就不好说了,情感和义气,是李扬和魏春风之间的事,魏春风都不在了,上哪儿找什么情感和义气?
无论如何,死亡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些。魏春风的法定继承人——儿子,还太小,主事的是妻子陈惜惜,此时正掉落在丧夫的悲痛中无力自拔,钱的事,就先别提了,不合适。
第三章 情感走私
1
一起普通的车祸,在有关部门关于车祸的统计中,只不过是百分比前的一个微小的个位数。但就这一“个位数”,给魏家老少,带来的是致命打击和前所未有的灾难。
三百平米的复式房子。绿色,是室内最醒目的色彩。电视背景墙,和沙发后面的背景墙,被一种特殊的硅藻泥,通过艺术的手段,进行了以绿色为基调的彩绘。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深深浅浅绿,星星点点花,迷迷漫漫云,稀稀落落人……”
那一年去杭州,陈惜惜在九溪小住,每日到九溪十八涧的山道上走一遭,被那茶山的树,山间的绿,深深吸引,被那绿色编织的世界,深深震撼。因树种不同,或松,或杉,或山茶,或翠竹,因树的叶子对季节的敏感度不同,绿色也就深深浅浅,有葱葱茏茏,有轻轻淡淡,有浓浓郁郁,有柔柔嫩嫩。满山的绿色中,偶尔会有那么一点红枫的红,或一抹杜鹃的黄,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那空灵的意境和清新的绿,仿佛淋漓泼墨而成的山水画,迎面给人愉悦之感,直让你酒逢知己般不醉不休、妙不可言。
后来魏春风购下这套房子,无论是从地理位置到小区环境,还是从建筑质量到内部空间,都堪称一绝。陈惜惜因内心里的喜欢和满足,从而做出决定:就是它,这辈子,什么样的华宅美居,再不换了,因此装修得格外用心。陈惜惜抛开那些专业的设计师,亲自设计,每一个环节和每一处细节,都严格把关,在做墙壁彩绘时,请来专业的画家,以其无比精湛的纯手工工艺,将自己对家的感觉,通过画家的笔端,得以一一体现。
她把当初拍摄下来那幅堪称经典的九溪山景,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家里,做成这面清新怡人、美得惊心的电视背景墙。然后,与电视墙遥遥相望的沙发背景墙,被她做成一幅山涧的瀑布图。仍然以绿色为背景,从翠绿的山体垂直而下的细瀑,犹如仙境中的水晶项链,挨着地面的绿幽幽的水潭,仿佛项链下端垂挂的玉坠,碧绿而湿润,晶莹而剔透。这是一幅雨后的山瀑图:林中绿叶间,细雨如丝,雨滴透亮;林后山峦,青黛如烟,浮云缭绕……彩绘下面的墙壁上涂着一层厚厚的可以调节空气湿度的硅藻泥,每每往墙上喷上水,便会有泥土的清香散发出来。工作一天,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里,进门的一刹那,会有一种天然园林的感受扑面而来,那两面绿得养眼的墙壁,令人仿佛置身于充满负氧离子的天然氧吧,呼吸会顿时变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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