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整整四个月过去了,音讯全无。
郑翎只查到了她最后一笔在金茂的消费记录,是一些婴儿用品。
当然,他还查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他把江景深叫来,那张从来吊儿郎当的脸上出现极为严肃的表情。
“九月十二日下午十四点,江景予去你家找人。”
“我问过江景予,他说她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的把他赶走了。”
“而那通电话记录,是小兔子老家的朋友打的,说他父亲出了车祸。”
“九月十三日早上,小兔子在j市市医院里接到父亲得了先天性心脏病的通知书。”
“医生建议做tos手术。”
“小兔子的存款只有十一万人民币。”
“十一月八日,小兔子的父亲·····过世了。”
“十一月十九日,小兔子被医院证实怀孕两个月。”
“之后……没有消费记录,没有航班记录,什么都没有。”
“江景深,我没找到人。”
“但如果这些数据是真的,那么现在,该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江景深有点愣怔的想。
九月十三日那天,刚好是他错接大哥电话的那天。
她……那会在哪呢?遥远的j市里,面对着可能去世的亲人哭泣。
她不是想卖掉他。她只是想救她父亲。
他已经让她没有安全感到不敢向他开口了吗?
他突然觉的他不了解她。
他不知道她的父亲母亲家庭情况,不知道她的喜好和情绪,只是瞧上了,就拐了人走。
她在他面前永远笑着爱着,那么他看不见的地方呢?
原来是会痛苦到哭泣的。
他突然想到了这十年里他仗着她的爱,那些肆无忌惮的伤害,是不是,都不是像他自以为是的那样过去了,而是在那颗水晶心里不断压着,压着,直到压得粉碎?
她有多少次,背着他在无人的黑夜里哭泣?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她的父亲过世了。
刚刚被他甩掉的她,紧接着迎来了父亲的死,如今挺着大肚子,带着母亲,身无分文,这十年里早已和所有过往的同学怕是断的干干净净,她要怎么活?
他突然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些奇怪。
明明,他打算只要一个孩子的,这些年一直都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
他抬头很天真的将这个问题问出来,郑翎大笑:“我的江公子,你该知道,就算带着保险套也不一定就能避免,更何况你们在一起十年了。”
十年……
郑翎突然看见了江景深一张风云变色的脸。
他清楚记得,一次是六年前,一次是两年前。
她试探的问过他。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
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呢?他早已忘记,想的头痛,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总之不会是让她好过的答案。
他觉得,有必要回家一趟了。
是的,现在,他已然把那里视为家。
他沉默的在卧室里对着两张医疗单看了好久。
两次流产同意书。
他们,曾经有过两个孩子。
而她,是带着怎样小心翼翼又期待的心情问着他?最后一个人,带着一身伤躺在冰冷的仪器上看着别人一刀刀剐掉她的骨肉?
忽然之间,心上是千丝万缕的疼,缠缠绵绵,无踪无尽。两张报告单被她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角落里,仿佛像是怕被谁发现一样,那纸张有些泛黄,看得出来经常被拿出来看。
她竟然,到最后只能抱着两张化验单来思念她的孩子!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起,居然隔着了三条人命。
管家在门外不放心的徘徊,刚刚就见先生神色不善的进了卧房,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良久才终于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仿佛撕裂了心肝的哭声。
管家摇头,却是止不住老泪纵横。
人啊,都是这样,人在时不知珍惜,人走了,反而才开始在乎。
如今这样,给谁看呢。
反正该看到的人,也不在了。
管家被里面沙哑的声音叫进去时候,无疑是诧异的。
他看见那年轻的先生,半躺在大床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之态。
“管家,这些年,温良在这个家,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那声音低哑,干涩。
管家叹气:“先生宁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说吧。”男人仿佛没听见他的嘀咕声,只是用手抚了抚光洁饱满的额头,眉毛安静的打着结。
“其实温小姐每次在没有先生抱着睡的情况下做恶梦,常常会吃安眠。”
“为什么?”
“当年为了和先生在一起,和父母闹翻了,再没联系过。心里愧疚。心理医生说,这是心病。”
管家抬眼,见那人没有表情,继续道:“后来小少爷渐渐大了,不服管教了,老是何小姐吵,每次小姐都被气得脸色发白,但是还是不忍心责罚小少爷,只能不断的掉眼泪,小少爷看小姐掉眼泪了,也就不敢再大声了。”
说道这里,管家不得不赶紧给人澄清一下:“上次打少爷的事情,实在是小少爷骂的太难听了,他骂小姐是卖给·····卖给他爸爸的婊子·····”
声音渐渐地了下去。
那年轻男人的手紧紧抓着床沿,如果床单是小少爷,他想,这会早被扭成麻花生吞活剥了!
“就知道那小子是个倒霉东西。”
男人声音很低,头发垂下来,挡着眼睛,管家看不清他的表情。
“温小姐每次和先生吵完架都会在卧室里伤心半天,最后出来的时候又是一副温柔笑脸,可是我知道,那丫头,她疼啊。”
管家摇头,无限感伤。
“我本来不知道小姐流产,可小姐那短时间身子极其虚弱,总会被看出端倪的,我一个下人也不好多什么嘴,只能不断的给小姐补身子,可是那几日,先生刚好和个小明星好了,天天带着脂粉味儿回来,每次你一走,小姐就抱着马桶吐的天翻地覆……”
“小姐喜欢看肥皂剧,喜欢吃荔枝,跟了先生那会儿老是惆怅的说,她想当演员来着,可是她知道先生不喜欢自己抛头露面,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小姐闻着栗子过敏,但少爷喜欢吃,就总是一个个剥给他吃,最后总是弄的自己满身红疹子。那会先生嫌小姐样子不好看,很少来看小姐的。”
……
原来。他不知道的,有这么多。
他坐在那里,听着管家絮絮叨叨的说着温良的大事小事,直到月上柳梢,直到繁星满天,再到天际彩霞翩飞。
原来,他身边一直都有一块无暇美玉。
只是他盲眼心瞎,看也不到。
温良。
等我找到你。
把你的梦想,你的爱情,你遗失的岁月,统统给你。
你想当演员,我就让你做全世界最受人欢迎的演员。
你爱我,我给你全世界最让人羡慕的爱。
江景深闭着眼睛笑,闭上的眼睛里,是当年初见时候,那个女子,明媚柔软的笑。
软到心田里。
而此时的江景深并没有仔细去想过,凭着郑翎手眼通天的本事,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怀孕的女子。
或许就是他自己,也下意识的去忽略那些蛛丝马迹,深怕牵扯出更为毁天灭地的伤痛来。
☆、五 重生
他也不知道,郑翎在那天离开他之后,便一路驱车,来到了郊区的墓园中。
墓园深处,埋葬着的都是一个个死去的,年轻的灵魂。他们安然接受了上帝的洗礼,从此远离了世俗的嗔痴爱恨。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将一束白菊,放在了一块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
温良之墓。
郑翎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在接到江景深的电话,开始找人的第二个周末。
他正在酒吧里和几个美丽的小姐调笑,手机突然响起来。对方是他派去找人的私人侦探。那人的声音低沉而略带同情之意:“郑公子,人找到了,只是,一尸两命。”
两耳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所有人都听到了他郑公子艰难而干涩的发音:“你……再说一遍……”
“不是真的,对不对……”
对方的回答却迟疑而坚定:“……抱歉。”
他听见自己脑袋嗡的炸掉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几乎是赤红着双眼推开了身边的女子,疯了一般发动着车子,双手却颤抖的连钥匙都塞不进孔中。
温良。
怎么会死!
他想过太多可能,或许是永远也找不到,或许是找到了那个善良柔软的女子,多说几句好话,自己的兄弟就能得尝所愿了,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决绝而残酷的永别!
温良,怎么能死。
这样江景深。
江景深要怎么办。脑海里时而是温良怯懦安静的脸颊,时而是自家兄弟痛不欲生的眼神,他只觉全身冰凉,一路不知闯了多少红灯才到了医院,私人侦探早已等候多时。
法医平静的看着身后的两人,轻轻摇头:“是被人杀害的。一枪致命。但是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可见生前是被绑架虐打过。全身软组织骨折不下十处,背上有二级烧伤,腹中的孩子早就成了一个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