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翎被生前这两个字刺痛了神经,他扬眉冷笑:“她那性子,从未曾做过对不起谁的事情,怎么会……”
突然之间,闭口不言。
是江景深的仇家呢?
法医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人是在死后被扔到护城河里的,两天之后才被附近民众发现,送到这里来的,由于没有可证明身份的书面证据,又一直无人认领,就停放在这里,直到这位先生说来试试看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一一”医生指了指旁边的侦探。
郑翎艰难的迈着步伐,一步一步,在寂静的停尸间里只有那沉重的声音响起,肃穆的悲伤凝聚在空气里一一
他终于伸出了手。
白布掀起。
那张苍白而温软的脸颊出现在他面前,撞得他一阵头晕眼花。
即便是死亡,依然没有玷污了她的干净。她睡在那里,一如安静的白莲,好似终于寻到了归宿,便不再理会了红尘的一切肮脏。
只是那身体是那么伤痕累累。
温良啊温良。
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和你一起走掉的母亲,又去哪里了?
你倒是去了。
你让我,怎么向他交代?
心思百转间,郑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吻了吻女孩早已冰凉的额头,盖上了白布,悲伤不见,只剩了一股冷冽的寒凉。
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
是的,谁都不准说出去。
是他将温良的尸体悄悄带出来,葬在了城外的园中。
他轻轻的朝照片上的女孩说:“温良,原谅我,不能替你报仇。”
他的发丝被风轻轻扬起,他的神情恍若琉璃般破碎。
“你的仇人,我查出来了,可是我不能动。”
“那人身份太特殊,如果动了,他一定会插手,我怕他查到你的事情。”
“傻姑娘,如果有来生,一定一定,不要和我们这样的人有瓜葛。”
他冷峭的笑着,一双桃花眼里镌刻着刻骨的悲伤。
“太多……不得已。”
黑衣的青年对着遗像,歉意的鞠躬。
离开之时,郑翎看见一个老人在墓园中安静的写字。他仿佛就是忽然出现在那里的,又或许他其实本来就应该在那里。
那个穿着白色中山服的老人提着一桶水,另一只手执一只粗大的毛笔,在每一块墓碑上都写满了梵文的字样。
老人走在他身边,看了看他身后的墓碑,却是安静的笑了笑,绕过了他,继续在另一块墓碑上写字。
他好奇的问:“老人家,你在做什么呢?又为什么绕过我身后的墓碑不写了呢?”
老人轻柔的对他笑着,一双眼睛里折射着神秘而睿智的光彩。“嘘,孩子,我写这些梵文是在为年轻的亡灵超度。”
“每一年我都会在一个又一个的墓园中出现。”
“好的人,坏的人。此刻都该在上天的怀抱中长眠。”
他的嗓音,像吟唱着世界上最动听的诗歌。
“她的灵魂,并不在此。”
老人突然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郑翎和蔼的笑道:“孩子,人世苦难居多,爱别离,求不得,皆称为障。她的,已经结束,而你的障,却刚刚开始。”
郑翎晃了晃眼睛,看着眼前含笑睿智的老人,分明不信,却是礼貌道谢:“多谢老人家挂心。”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手握方向盘,仰头看看天边,突然之间,心下酸楚,想要落泪。
呐,温良。
一路好走啊。仿佛做了一个冗长,悠远的梦一般。
一个声音在耳边纷乱空灵的响着,要醒来啊,要醒来啊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如同传说中那只涅槃重生的凰,凰的眼。眼睛里有光芒在流走。柔软而永远不灭的光。
☆、六 云岚
原来,她的名字,叫顾云岚。
竟是顾云岚。
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影后。顾云岚是个多么高傲的女子,扭动着动人的腰肢,便有无数的男子为她前赴后继。这样的女子爱上一个人,便是团燃烧的火焰,将爱她的,她爱的,统统烧成一尺灰。
顾云岚爱着的男人是市里有名的商业巨子。不如江景深,却未必不如郑翎差,男人早有家室,而她不择手段。
这样疯狂的后果就是惹恼了男人,断了她所有的片源和生路。她开始以吸毒来维持自己的自欺欺人,直到消息见报,原来的粉丝竟然成了最为憎恨她的人,爱人绝情离开,声誉比地狱更低千丈,她冷笑的选择自杀。
她的遗书只有一句话,让恨她的人都见鬼去!
这就是顾云岚的人生,是个比她温良更长,更炫目,更绝望,更干脆利落的故事啊。
她在经历了那种事后,竟在这样的一具身体中醒来。
上天的安排呢。
她离去久远的梦想,仿佛此刻,才真正回到了自己手中。
那个经纪人满脸泪痕的抱着她,对她不断的说,你要振作啊,不就是个男人,不就是个事业,留着命在,才能都夺回来啊。
她这才恍恍惚惚的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接受了在经纪人絮絮叨叨下整理出来的,这个叫顾云岚的女子的人生。
曾经,当她还有梦想时,顾云岚一度是她追逐的对象,她们同龄岁,她却燃烧着正值青春的热焰,她扬眉,她轻笑,都是这个岁月里最靓丽的流光。
她的电影,她的歌声。
她的美丽,她的才情。
女人啊,终究都是傻子,轻轻的,就能被个男人毁灭的一干二净。
温良软软笑着,拭去眼角干涩的泪珠。
她该顿悟了,不是么。
忘记吧温良,只要你还记得那五条人命,你就要学会忘记。
你分明,早已习惯了痛不欲生,却为何一想到他,就依然无法呼吸?呵呵,要学会忘记的,从此为了顾云岚和温良的梦想,好好活下去。
她还记得,她回抱住那个经纪人一一一个聒噪而真诚的女人说她再也不堕落了的时候,那个女人一脸热泪盈眶时候的模样。
顾云岚,你真的比温良幸运的多,起码,身边还有个关心你的人。
那女人又来了。温良叹息,唇上却牵起了自己自从出事以来第一次露出的笑意。果然,不多时,那高跟鞋哒哒哒哒的就由远及近,到了病房门前,直接推门而入:“云岚啊。今天你得感谢你连姐了,你看帮你拉了个不小的单子呢。”
温良安静的笑,柔软的性子配上顾云岚那张美艳高傲的脸蛋却分外和谐,惹得连姐啧啧的叫,顾云岚啊顾云岚,如今你可是内敛温柔了好多呢。
温良知道自己说多错多,所以从醒来开始就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听到兴处微微的牵动嘴角,以表示自己正在用心听。她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和善的女人说,你的云岚已经死了,活在她身体里的是条走投无路的孤魂呢?
“生死关头走一遭,才发现人生啊,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放弃不了的人,以前的顾云岚已经死了,所以连姐,那些事情再也不要提了,所有相关的人你就当我忘记了吧。从今天起,顾云岚只为自己而活。”
她说的,却有大半是自己的感受。
人逢大难后性情大变的事情不是没有,更何况正常人绝对不会想到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所以,连姐的反应是相当豪气的拍了拍她脆弱的肩膀,眼睛亮晶晶的,竟是有中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感:“乖孩子,这样想就对了。看看合约再说先。”
温良满怀期望的打开了合约书。
内容都很完善,报酬也比较丰厚,尽管不是女主角,也不是什么大片,但她话题缠身,骂声不断,现在有人敢用已经是奇迹了。
她微微一笑,轻轻朝连姐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导演想见见本人,你不介意吧?那个位林导是位新晋导演,在我没有摸清楚他的底细之前,可别给我耍大牌。你知道,你现在连新人都不如,人家是从头开始,你却是从地狱十八层往上爬……把自己的姿态要懂得放低点儿,好吗?”
其实,连文慧带了顾云岚整整四年,还从没说过这种话,在她的认知里,自家明星越傲气才越有范儿,只是这次,顾云岚把自己毁灭的太彻底,如今那位金主翻脸不认人,那狠劲是要往死里面整她了,凭她一介小小经纪人,再有本事,再有人脉,也抵不过人家一句话的事情。她知道林导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小顾是有用意的。毕竟他只是个新人导演,去年才刚火了一部片子,需要一个话题人物来炒作,不管多臭,只要最后片子成功知名就算达到目的了,二来可能预算有限,请不起大腕儿,至于忽视了那人的封杀,要么就是那林导也个扮猪吃老虎的人物,要么就是纯粹的挑战强权的电影疯子。
她以为小顾看见这份合约会撕掉,甚至已经做好了再去复印一份的准备。
谁料到迎面的是这样一张如水笑脸。
不觉再次感叹。你要是以前也是这样的性子,怎么会把自己,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呢?
温良就在这种情况之下遇见了林白羽。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这部片子会带给她,甚至是林白羽的人生,何样的惊喜和感动,何样的惊心和动魄。岁月像朵两生花,各表一枝,我们不知流向,只能安静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