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炮一炮的攻击看似目标广泛,但具体到每一条罪状却都是针对陈效去的。弄到后来,甚至连陈康峪当年的旧账也被翻出来——参与走私,不事主营业务,沉湎于高风险的资金运作——撇开经营上的策略不提,陈效在为人处事方面与陈康峪多少有些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决绝而孤勇的人,好的时候一群人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身后,坏起来却也是最容易遭人冷箭的。而陈效大约更招人恨一点,因为他爬的更高,而且又有一个FDA认证计划吊在那里,巨额的投入,漫长的时间线,看不到预期希望的结果,最终的成败又是未知的。
现如今,大股东中除去几个态度特别激进的,其余大多保持中庸,看似和事佬,其实就是墙头草一根,更有些不想招惹麻烦的干脆就避出去休假了,赖至成就是其中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正反两方面似乎都没有绝对赢面,关键是看哪方能争取到更多股东的支持,
林薇看清楚那帮人孩儿般的面孔,她打电话给陈效,对他说:“要不我暂时回香港一段时间吧?”
“不用。”他回答,没有解释。
她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反倒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要她走。就像多年前的上海一样,这一次轮到香港变成战场,而在这场纷争中,被推到台前的还会是那个人——何齐。
她并不相信何齐自己有想法插手进来,他有他自己的事业,慈善基金,无国界医生,他一向是安静而出世的人。但他确实是许多人眼里正统的何氏传人,在谁都不买谁帐的情况下,他势必是两方面都要争取的关键。他会如何选择?实在是一个问题。现任的董事长是他母亲的堂兄,他大约还会顾及几分,但鉴于陈效和他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他很有可能会为了把陈效弄下去,而选择站在发动政变的那群人一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情况进一步恶化。美国这边也有媒体跟进,做了一档谈话节目,讨论一些非主流的医药手段,节目中翻出一桩案子,加州一名亚裔女子服食中药保健品身亡,节目还请了一位有名的医学专家出来讲话,说是疑似汞中毒。
那桩案子其实说旧不旧,说新也不太新了,偏在这个时候翻出来,不能不让人觉得有些别有用心的味道。而且,跟香港那边的情形也十分相似——华善堂有中药保健品在几个州售卖,正试图打开市场,销售势必受到影响,但矛头却又不是直接指向华善堂的,似乎只是想拖着FDA认证计划的进展,并不想动其根本。
难道是华善堂内部的人,为了将陈效一军,才自导自演出这一幕又一幕?
林薇不禁这样猜想,她到美国不过半年,经常走动的还是FDA和华府当地的一些媒体,其他地方人头也不熟,只能自己动手搜索了事发前后的资料来看。刚开始,她并没有想到结果竟会这样明白的摆在她面前——那档谈话节目请来的专家是巴尔的摩一间医学院的教授亚瑟.贝林,何齐曾在那间学校学医,而且就在一年多前,两个人还因为一篇论文合作过。
她第一次有了本不该有的猜想——何齐早就做出了选择,甚至于早在这场公关危机开始之前就已经选好了。她曾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和陈效在一起,同时还要为慈善基金工作,不断听到何齐的消息,时不时看到他的照片,那种状态曾使她一度陷入深深的抑郁。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对她来说最艰难的事情甚至都还来得及拉开序幕:如果陈效和何齐再一次对峙而立,她应该怎么做?
无论如何,如果何齐就是这场公关危机的始作俑者,林薇坐在这个位子上是不能不管的。按照宋缤之前所说的,何齐这个时候应该还在洪都拉斯参加无国界医生的援助项目,而林薇最最不想做的就是与他直接对质,她去找宋缤,可惜打了几次电话却都转接到了语音信箱,每次的留言都是一样的:“我是宋缤,暂时离开美国,请留口信,我会尽快回复。”
于是,林薇只好又去找无国界医生的公关经理,得到的答案却更加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何齐没有做完那个项目就离开洪都拉斯了,这是他加入MSF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林薇又问,只是最后的尝试。
公关经理已与她很熟,并没有什么隐瞒:“只知道他回纽约了,走的时候说是因为家里的事情,他在MSF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已经很不容易……”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说下去,林薇脑子里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宋缤不在,何齐也不见了,他们究竟去哪儿了?
她只好又去纽约的那间医院找人,恰好还有一个慈善手术项目尚未完全结束,手术已经做完,病人还没出院回国。那是一个从来做心脏手术的年轻女人,林薇去找她攀谈,她并没有什么戒心,告诉林薇:何医生是去上海了。
上海?听到这个答案,林薇愣了一愣。她本以为何齐会去香港,回到那个权力的中心,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一份。可为什么是上海呢?她白思不得其解。
☆、69.第十五章 (1)
得知何齐去了上海的那一天,林薇回到巴尔的摩,还是照常去上班了,手上做的还是那些事情,穿衣、化妆、开车、买咖啡,心却是虚漂着的,仿佛于宁静中预感到风暴的来临。
到了办公室,她对着电脑坐了半晌,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打给陈效,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何齐的动向告诉他,只是想跟他讲讲话,哪怕只是极其简单的一两句也好。
长长一串号码拨过去,听筒里的嘟嘟声不紧不慢的响着,她仍旧在左右摇摆——是说,还是不说?
结果却是问题自己解决了,陈效的私人号码始终无人接听。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放下听筒却总不安心,又拿起来,换了工作电话再打。
这一次电话倒是接通了,可说话的人却是丁丁,告诉她:陈效正在开会。
那时,巴尔的摩正是上午,上海已经是深夜了。这样一个级别的会议劳动了副总裁,而且还开到这么晚,应该不是什么小事情,可林薇却一点都不知情,不能不说是有点奇怪的。她留了口信,让陈效会后回电给她。
等电话的同时,她检视自己的处境,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很傻的,竟然动过那样的念头,要和陈效结婚,或者说并不具体到结婚,只是要一个结果吧,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陈效到底要比她看得远一点,总是回避着这个问题,她总是在想为什么,其实原因那么简单——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或许很早之前就料到了,他与何齐迟早会到公然翻脸的地步,即使他们不想,周围的人、以及各种各样的情势也会推着他们走到这一步,而她却又无从做出选择。这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通常情况下女人在两个追求者之间的选择,她不怪自己,但也怪不得别人。
中午,林薇没有出去吃饭,一直等到午后,还是不见电话打过来。上海已经是凌晨,她知道陈效不会打过来了。
她接受了这个结果,渐渐的,原本那种坐立不安的焦急却也没了。那一天,巴尔的摩的天气很好,气温有些低,但晴朗无风,她转过椅子,对着落地窗坐着,看着碧蓝的天和城市的轮廓,不禁又想起过去,这些年,起或是落,安或者危,至苦与至乐,不管发生什么,她与陈效总是连在一起的。现在,大约也是时候分开了,有些事也只有靠她自己去解决。
几年前,林燕青在出租屋里意外身故,陈效陪她回去,从殡仪馆把骨灰“赎”出来落葬。那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去过上海,偌大一个城市里,几千万人,她熟识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大多也很少联系了,就好像江丹丹、胡凯,还有汤晓瑛。
江丹丹早已经离开Ash,与那个圈子里的人也没了关系,胡凯还在监狱里,更加不会知道什么。这些年以来,林薇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订一些书和杂志托人替他寄过去,而那个替她收书寄书的人就是汤晓瑛。
汤晓瑛倒是还在华善堂上海公司工作,职位已经升到了人事部副经理。何齐和宋缤虽然管理着慈善基金,但与华善堂的联系一直很远,如果他们真的去了上海,公司里的人听到风声的希望其实是很渺茫的,只是立时三刻的也只有这么一条线索,林薇还是决定去问一问。
汤晓瑛才刚上班,对此果然是一无所知。两人寒暄了几句,最后,汤晓瑛这么对林薇说:“前几天有你一封信,”
“哪儿寄来的?”林薇以为是工作上的东西,只是觉得有些怪,为什么没送到公关部去,部门助力会定期转寄给她。
“没有寄件地址,”汤晓瑛回答,“就写了一个姓,胡。”
胡凯?林薇这样想,她一直托汤晓瑛给胡凯寄书和杂志,看到那个姓,汤晓瑛大约也猜到了,知道是她的私人信件,所以才没往公关部送。
汤晓瑛见她不作声,这样问:“要不我给你寄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