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希看着她头上的冷汗,诧异着点头,回神过来高珩又和少华开始攀谈。他说:“老祖宗说的话总是带着几分道理的,你的父亲和小妈相处的不错,不代表世上所有夫妻都是这种模式。十个家庭里面总有七八个并不和睦。”
少华表示同意:“家庭内部磨合总是避免不少,但有时候吵嘴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也并不是你所谓的年龄相远,隔阂越大,年龄相近,便能彼此了解。即使是同龄人,也有喜恶之别,不能同处一室的何其多。”
高珩紧接着说:“可是你和小希的信仰不同,追求也不同,甚至敬重的对象也是青龙白虎,是不容双方死对头。你们种种不配,处处不合,硬绑在一起只是彼此折磨。而你们军统的官员在外应酬之多,不免寻欢作乐,纸醉金迷,这对一个在家一心一意候着你的女人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此话波澜壮阔,从他嘴里势如破竹一般倾泻而出,一时间整个包厢回到了冰冻的状态,冷场了整整两分钟。
简希甚觉震惊,刚刚启口道:“学长……”突然被一声尖叫打断。
“真是受不了了!”
陆双双已经坐不住,腾得从座位上蹿起来,半红半白着脸,忍着眼眶中的滚滚热流,夺起身侧的布包撒腿就往外冲。
简希愣了一下,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看着她冲入冰天雪地之后,顾不得和席上的对峙的人打招呼,离弦之箭一般追了出去。
高珩木讷在座位上,神情懊悔。
“年轻人,真是耐不住啊。”
对面的男人感叹,笑声之中参杂着轻蔑。
高珩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斥着血丝,怒不可遏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只恶魔,明明想要亲自动手杀了他,却碍于他那威严的气场,被镇得无法动弹。
恶魔走过来的每一步似乎都能将地面震碎,邪魅的笑容汇聚成一重重五指山,从头顶慢慢压下来的气息竟那样气贯长虹,他徒然升起一种螳臂当车的无用感,手指不知觉地抖了一下。
“不用怕,看在你是小希学长的份上,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沈少华拍了拍高珩的肩膀,看着这个二十三岁的少年,回想起五年前的自己虽没他这么心浮气躁,但骨子里也有丝丝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作祟,做出了不少丢脸的事。
他笑了一下,弯腰在他耳边道:“但是我奉劝你将暗地里创办的青年社团赶紧散伙,在别人眼里,你们就是一群反国民的乌合之众,即便我现在有心放你一马,上级知道你们的存在,而命我捕获并肃清的话,我也不能保你们无恙。”
好言相赠劝毕,他拾起简希留下的一大袋衣裳,扣上军帽离开。
在包厢门口顿足,回首说:“对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和简希的信仰不同,追求不同,甚至敬重的对象也不同?”
“人在社会里活着,总是不能如愿以偿地选择出生的家庭,和将来效力的组织。外界的压力岂是你这种我行我素的温室花朵所能了解的。何况,不管我们为哪一方猛虎做事,目的也是一致的。
有时候权利和仇恨蒙蔽了太多人的双眼,总是不能追思民国建立起来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还有我想我敬重的那位学者,也是小希所敬重的。只是我处的这个位置比她更加不能表露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罢了。”
一长串不知是真心感言,还是有意欺蒙的话震得高珩有些发懵,微愣了片刻,抬起头来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少华笑了笑,撩起门外的装饰珠帘说:“我是警告你,简希是我的女人,你想都不要想。”
举步离开,掷地有声。
挺拔刚毅的背后,徒留他锁眉沉思,久久不能回神。
***
棍棒底下出孝子,简希算是秀丽女儿之中,最皮糙肉厚的一位了,挨的鞭子不少,受的棍棒也不少。伤痕累累倒是没将她不愿逆来顺受的意志磨平,反而令得身强体壮,骨头‘贱’到明知屡战屡败,依然选择再战。
并且她小时候随简正德出征过两次,也参加过军营里的体能训练,运动细胞经过后天的培养,异常发达,在学校里的时候便频频夺得运动比赛的冠军。
陆双双身材瘦小,平日里多跑两步就开始哮喘的人自然跑不过简希的飞毛腿,她在‘川缘’对过的中药店门前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简希的肺活量好,跑了百来步不过幽兰吐气,蹙眉问道:“陆双双你跑什么!”
“我乐意!”她甩开简希的手,扭过头不去看她。
简希没有想到平时挺温顺的女孩子,发起火来跟吃了十吨炸药似得,模样还有些逗人。
她忍不住笑开来:“原来北平的豪爽姑娘也会发这么大火气,我还以为只有南方姑娘才会作。你瞧瞧你小女人模样,来南边不过一年零三个月,北平的气质都要被你丢光了。”
陆双双看见她追上来没有安慰自己,竟然还笑了,笑得还挺欢乐的,气一下子更冒上来了,原本泫然欲滴的泪水缩了回去,叉腰跺脚:“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生个气怎么了,又不犯法!”
简希忍住笑意,肃穆起面容道:“是是,不笑了不笑了,你生个气罢了。”顿了顿,一时想不明白她生气的理由,随即问道:“不过你生什么气啊?”
陆双双知道简希在某些方面的神经过于大条,高珩关心她也是对的,但毕竟他是她喜欢了一年多的人,她做不到说放弃就放弃。
陆双双在药铺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平心静气道:“就是气高珩这个人吧,胸怀壮志是不错,就是脑子太简单了。明知道对方的段数比他高出许多,还要鸡蛋碰石头,不会走迂回战术。”
简希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侧着脑袋问道:“你这句话怎么好像在表扬沈少华这人手段高明?该不会一见钟情,便移情别恋了吧?”
“去你的!”陆双双红着脸啐一口:“净知道瞎说!”
简希看着她垂下的耳根被涂上了辣椒水,脚尖烦躁地在雪地上刨着圈儿,知道她确实动了肝火,便将声音软绵下来,俯就她道:“我跟你闹着玩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吗,都怪高珩是个木鱼脑袋,一年多了还看不出来。”
陆双双本来还有些难过,被简希这样一说突然忍不住发笑,暗嘲她更加木鱼脑袋,三年了还感觉不出来。旋即又想到那个沈少华,简希在这方面木得厉害,哪天就是真动心了,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突然觉得他有些悲催。
作者有话要说: 两姑娘的情节还没有完,但是先发上来看了
10、第二回合交战(捉虫)
简希不知道陆双双的心思,只觉得她蹙起眉窝里仿佛载了一瓢小西湖,再皱得深一些,就能在里头划船了。
恋爱中的女人多愁善感,她总算是见识到了,可恋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简希二十二年之中未得老天开眼,没有被爱情一箭穿心,所以对陆双双的复杂心理,她也只能认识到最肤浅的一层。
想来想去,眼角瞥到药铺边上的糕食店,掂了掂衣兜里的几块大洋,三步一并就往里面冲。
“简希你要做什么?”身后的陆双双看见她一头扎进弄堂里,愕然地跟了几步。
“你等等我!”简希没有回头,高高支起一条胳膊,在灰霾的天空里仿佛阳春白雪的一面旌旗,迎风摇曳。
陆双双望着她的瘦弱却坚强背脊,笑弯了眉眼,转身打算回到原地,却看见沈少华拎着简希的蓝色布袋,笔挺如刀裁般站在对面,向她慢慢走来。
“简希呢?”口吻温润,眸中点水,标准的一块和田玉,只是对她太专横,不晓得这样的腕段能否博得她的真心和理解。
陆双双辗转思考了两下,看着眼前的英俊男子,觉得若不是先遇上高珩,她可能也会喜欢他也说不定。这样的男子放在任何一个女人面前,无不动恻芳心,而他只是运道不太好,冥冥之中缘分将他牵给了简希这个异数,情路注定坎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上的灰色云霭已经渐渐聚拢成一团黑炭,街道两旁原本敞开的零业店纷纷开始锁柜,钉门板。冬风像磨过的利刀,咆哮着破空割来。
陆双双这才意识到打量人家得太入神,不知不觉过了两三分钟,她微微红了脸道歉:“有点走神,对不起。”
“没关系。”沈少华当然不介意,挺着身板任她观察。不屑嫉妒仇恨、羡慕倾心爱恋、疑惑不解错愕,等等。曾经这些千姿百态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连忘返多少次,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想在他身上千刀万剐,最后只是细水无痕,他也不记得。
总之概括为一句话,司空见惯了的世俗,已没有什么值得他动心,却除了一个人。
他笑了笑,继续问道:“如果你观察完了,现在可以告诉简希去哪里了?”
陆双双自知刚才失态,丢不去发红的彩颊,低着脑袋朝弄堂里抬了抬下颌道:“去买东西了,等会儿就回来。”
回头正想跟沈少华客套些虚礼,身旁就擦过一阵清风,带着幽幽的烟草清香,同那些抽大烟的人不一样,这是一股山野之间的自然之馨,拌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