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蔚彬三个字,对吴爽亦是一个咒语,她哭得开崩地裂。
就算不问,其他人也能猜出个大概。
张佳来的眼泪被吴爽盖过,她责被地看向常晓春,仿佛在说,瞧,又是一个受害者。
常晓春无言以对。
吴爽有痛哭,勾起其他人各自的痛苦,悲伤的气氛如浓烟充斥着屋子,他们都压抑着呼吸,等待它静静散去。
吴爽哭到下午,人也迷糊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很多黄桃地过往,她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发作黄疸病,我开玩笑叫他黄桃。当时亿也不知道那是胰腺癌的前兆,过了半年多,他发现自己得的是癌症,活不了多久,就骗我说喜欢上了别人。我一生气,咒他去死。他当时肯定气死了,伤心死了,才扔凳子打我。后来又骗我说转学。我怎么那么笨呢,他读音乐学院,大学哪有转学这回事。”
吴爽笑了起来,看着常晓春说:“他读音乐学院,他会弹钢琴哦,弹得比时光好。还会弹吉他。。。”说着,又哭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常晓春,对不起。。。”
常晓春想靠近安慰她,但她一直摆手,不希望她过来,只和同病相怜的张佳来依偎在一起。
常晓春看着吴爽,看看四周,她悲哀地发现,阻挡她的四个人,竟然全部阵亡,崩溃,没有理智了。她已没有希望他们能放过她。
大家沉默开来。
手脚被捆麻了,常晓春靠在墙边。刚病了一场,又没休息好,她昏昏沉沉地念着时光的名字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硬来时,天色已接近黄昏,夕阳金黄色的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
高飞坐在门边凝视脚尖一格光斑,吴爽木偶似的呆坐在地上,贺小冬和张佳来彼此无语。
常晓春的手脚很难受,她叫了一声说:“喂,把绳子解开吧。这样很难受。”
“不行。”张佳来脱口说。
“你别太过分。”
常晓春是真的生张佳来的气了,张佳来仍旧没有动。
高飞动了动,到常晓春身后,解开她双手的绳子。
“你们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常晓春甩着手腕问。
高飞说:“你不是说时光今晚的飞机吗,他走了,就放了你。”
常晓春问:“他要是不走呢?”
高飞反问:“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他要是不走,找他妈的人准把他撕了。”
张佳来说:“也不是没这可能。这样吧,高飞,你去机场守着,亲眼看他过安检。”
贺小冬挺插了一句:“你们 又不知道他坐哪班飞机,机场那么大,怎么找?”
高飞说:“晚上飞往昆明的飞机就一班,我去查了就知道了。”
常晓春问:“你怎么知道?”
“你说的。我去时光家里找他的时候,你在屋子里对我喊。忘记了吗?”
常晓春真想抽自己嘴巴。
高飞听了张佳来的建议,收拾了一下去了机场。
常晓春无可奈何,就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闪过,她激动地站起来想看清楚。她一站,其他人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窗外的人。在常晓春喊出名字之前,张佳来捂住了她的嘴,吴爽按住她的手脚,贺小冬抵着门。
常晓春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眼睁睁地看着时光在窗外搜寻。
常晓春拼命地在心中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像是感应到什么,时光在小屋外流连不去,问了几个当地人,却一无所获。
常晓春好想大声叫他的名字,好想冲出去抱住他,但是她只能用目光触碰他。他憔悴了,一向爱整洁的人,头发乱着,嘴角还是肿的。汗水密布着他的额头、脖子,沾湿了他白色T恤的衣领。可能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她,他愤怒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困兽一样来回踱着步。
常晓春不忍再看,可是又舍不得闭上眼睛。
踱着步的人停了下来,她以为他要走,他却进了对面的小商铺,买了包烟和打火机,一个人靠着树抽起来。
印象中时光很少抽烟。他如果抽,一定是他极为痛苦的时候。比如那次不小心看了《美丽人生》。
这次,他一连抽了三支烟,抽得很慢,张佳来捂着常晓春嘴巴的手都捂出了汗,常晓春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流在她的手背上,也管不了了。
吐出最后一口烟,时光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日落之前那失火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扔了烟头他双手插进裤子口烟,仰着脸四下打量了一遍过往的行人,确定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在张佳来松了口气的叹息中,失望离去。
嘴巴和手脚被放开,常晓春吸了出来以来最长的一口气,呼出来时,眼泪也跟着流不止。
他一定以为她还在恨他讨厌他,才不肯跟他走。他一定以为她抛弃了他,抛弃了自己的誓言。想到只能看着他痛苦却无能为力的自己,常晓春抱着膝盖,放声痛哭。哭到晚上,哭到三魂七魄都散了,人痴痴的,眼珠子都不带转动。
贺小冬没心没肺地说:“你们仨今天都快把大海哭干了。”
高飞在八点钟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说亲眼看到时光进了安检。
张佳来挂了电话,跑回屋子抱住失了魂的常晓春说:“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常晓春的眼皮动了动,张佳来怕他会突然歇斯底里地爆发,连忙朝贺小冬使眼色。
贺小冬严阵以待,常晓春却没有发狂,只是用掌心捂着眼睛,好久只说了五个字:“我们绝交吧。”
友情应该让人看到人性美好的一面,如若相反,她还要她做什么。
那一场“胜利逃亡”的结果,是她友谊和爱情的双重失败。
他们开车把她送到家前面的巷子口,在她下车的时候,每个人都跟她说对不起。
各有各的“对不起”,她听了太多次,换言之,她被辜负了太多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每个人都有错,但又不是完全错,她能做的只有理解。
车门外,她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说:“我理解,真的,我理解你们,但是,我决不原谅。”
关了车门,她一个人走进黑暗之中。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时光家里。她在他家外面使劲拍门,希望他奇迹般地把门打开,责怪她一句,然后抱住她,就像去年她生日时那样。
春节前的第七天是她的生日。时光为了给她过生日,想了很多办法才得到他妈妈同意让他推迟几天去峨眉山。生日那天,高飞为了张佳来一直躲在云南不回来的事找常晓春,他们聊了很久,不小心错过了跟时光约定的时间。
常晓人心急火燎地赶到时光家里,敲了很久的门他都不开。她威胁说:“你不开门我就坐在你家门口等。”他终于开了,冷着脸,扔出一包东西,又冷着脸把门关上。
那包裹里,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块秀气的手表。她记得这样清楚,那是宝石水晶的表面,表盘上是一层晶莹细碎的沙钻,勾勒着彼此缠绕的粉色花藤。白牛皮雕花手表,磨砂的金属搭扣,握在手里有点儿重。看样子就知道很贵,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就那么一扔,也不心疼。
她心疼地把表放进盒子里,老老实实地坐在他门前等他消气。
等到手脚冰冷快睡着的时候,他出来了,蹲在她面前,手指捏到她求饶才放手,然后像她所希望的,他抱住了她。
现在,她好想好想抱着他。
可是不可能了。
他们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面吗?如果没有,岂不成了永别?她最后一句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你干脆杀了我吧。
对,是这句。
日后想起来,他记得的永远是她那一刻仇恨的眼神吧。他也会恨她,以为她背叛了他吧。
常晓春坐在门前,紧紧偎着白色铁门,好似偎着那个人。那个倔犟又深沉的男孩子,此刻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诅咒着她吧。
楼道顶上晃白的日光灯,照在她憔悴的脸庞上,她睁不开眼,歪着头怏怏地坐到半夜,终于心职死灰。
毫无念想,也就没了痛苦。她平静地离开了他家门前,一个人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步而行。
明明心如死灰,眼前却垂死挣扎地出现幻觉。
她看到,他在楼下拐角处骑着车等她,她开心地跑上前,却是一棵树。被骗了。
失望地走了几步,在自动贩售机前,她又看到穿白羊毛外套的男孩子在喝饮料,她叫一声“时光”,飞奔过去,却是一个不相识的人。又被骗了。
继续行走,路过一家家便利店,路过他们曾经拥抱过的花店,走到路口,她还是看到了他,高挑的个子,微微弓着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地面走路。
他总是这样,旁若无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她知道,他心里始终装着她,虽然很多时候他不承认。
这一回她不会再被骗了。既然是幻觉,就让他好好儿地来吧,好好儿地让他们最后一次擦肩而过,然后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走失在这茫茫人海中。
幻觉如此真实,她看着他的球鞋,他的牛仔裤,仿若他近在身旁。擦肩地那一刻,她甚至听到他叫她:“常晓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