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为时光添置一些生活必须物品,她也没什么钱了,不敢买太好。回来之后拿给时光,仔细看他脸色,怕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嫌弃。时光完全没表现出不习惯,给什么用什么,用完了就上床睡觉。
知道家里有个人陪着自己,常晓春以为她会睡得更安心,没想到却失眠了,心跳啊跳的,好像时光就睡在她旁边似的。
随着对污染事件的调查深入,报纸也做了详尽的报道。罪名落实之后,时光的妈妈郭玉成了从矢之的。为了保护隐私,报纸没有透露郭玉有个儿子,但还是有人知道,有人查到。
经常有人到附中门口找时光,见到时光以后,他们拉住他就问他妈妈在哪儿。时光不说,他们便动手。在学校有警卫拉着,校外却防不胜防。时光在回家的途中被堵截了几次,人太多,打是打不过的,逃跑成了上策。
黑夜里,经常看到一个男孩拉着一个女孩,在一群人的棍棒追逐之下,狂奔在城市曲折的街道上。
他们如惊鸟一般,四处奔飞,四处躲藏。
有一晚,他们被逼着跑到时光家附近。后面人太多,他们跑不过,一眼看到太阳音响的招牌,常晓春拉着时光躲进去。
老板就算没经历过,电影里的类似情节总见多了。来一帮人问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经过,老板老神在在地喝口茶说,好像往东边跑了。
常晓春把时光甩在身后,压着他一起躲在贷架下面,她捂着快爆炸的肺部,紧张至极地从格子之间望着老板被几个男人盘问的情形。
时光被她挡在身后。作为一个男人,让女孩子这么维护着,他有些不悦。余光无意中注意到架子上贴着一排排整齐的标签,写着武侠片、科幻片、美国文片、中国文艺片等等标注。一看就是常晓春的字迹,还是暑假她在这里打工的时候写的。
看到最下面一层,就在他下巴附近,一张标签上写着“时光”两个字。标签下一溜的影碟,名字里都含有“时光”:《时光倒流三十年》、《欢乐时光》、《五月时光》、《时光机器》.....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这么受电影人欢迎。
“他们走了,我们走!”常晓春拉起他,把他的目光从标签拉到她跳跃的马尾上。
常晓春对老板匆促说一句:“谢啦。”一步不敢耽搁,拽着时光往家跑。
心跳,喘息,前面天冷路遥,他们筋疲力尽,但仍要继续前进。在常晓春紧紧拽着他的手,一味向前奔跑时候,时光的心里长出了一片树林,开满了三月的花,花瓣随着他们的颠簸落了满满一地。
常晓春开玩笑说,这么天长日久下去,他们可以去参加奥运会了。
时光紧握着常晓春的手,他想起这情景他曾经在梦里见过。也许冥冥之中有一些玄妙,当初只当是平常。
追他们的人中,有一个叫许蔚杰的,最为执著。初听这个名字,觉得耳熟。找人问了问,原来是许蔚彬的堂弟。为了帮堂哥报仇,他那执著的态度,便让人理解了。
有一次不幸被他们追上,十几个人包抄时光一个。时光被抬起来扔进了那条被他妈妈的工厂严重污染的护城河。大冬天里,寒冷刺骨,幸好河水不深,时光又会游泳才没出大事。
眼睁睁看着时光被扔下去,常晓春急了,往拉住她的男生手上一口咬下去,挣脱那人之后,她直奔许蔚杰,对着他的脸一拳凑下去。
许蔚杰差点儿摔倒,当即咒骂一声给她了一巴掌。常晓春一瞬间耳鸣,拼着口气又还给许蔚杰一巴掌。许蔚杰被打得有些蒙,周围的半大小子们看到这一幕异常兴奋,指着许蔚杰说:“老大流鼻血啦。”
许蔚杰抹了抹鼻子,果然有血。太丢面子了,为了维护尊严,他抬起手又要甩常晓春巴掌。常晓春昂着脸迎向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大大的眼睛目光灼人,流着鼻血狼狈的样子还自以为很凶狠。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了,巴掌也没落下。
后来的情况是,吴爽听到消息赶来劝架,许蔚杰也算报了仇,又有人给他台阶下,他两全其美地顺势下了。吴爽没要常晓春感谢,也跟着走了。
剩下常晓春,她脱了外套,抬起腿就要翻过栏杆,却听河岸边传出声音喊:“不准跳!”
腿挂在栏杆上,她顺着声音仔细看黑色的河面,时光已游到岸边。
脑子清醒了些,她望到通往桥下的楼梯,赶紧收回腿。从栏杆跳下来的时候常晓春不小心摔了一跤,脸趴在地上,她顾不得疼,跑到桥下,跌跌撞撞地顺着长满野草的堤岸往下走。
快到河边时,时光瑟缩着坐在岸边的枯草地上。常晓春想要撒开腿狂奔,时光喝住她说:“不准过来!”
常晓春假装听不到,继续往前冲。
“再过来,我就游回去!”
听到时光的警告,常晓春哭笑不得。
“你怎么啦!”她往前走了两步。
时光立刻停住,往后退了两步。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真的不敢上前,只能干着急,等着他慢腾腾地走上来。
走到近处,常晓春看清时光脸色发白,全身发抖,她赶紧拿了外套披在他身上。时光接了外套,一头倒在草地上趴着,他的额头发麻,整个脸袋像被罩上了一个塞满冰块的帽子。
常晓春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急促地喘息,夹杂了几声咳嗽。
缓了好一阵子,时光颤抖着嘴唇说:“别碰我,水里很脏、很臭。”
原来,这就是他不准她上前的原因。
常晓春鼻子一酸,眼泪聚起来。她泄愤地在他身上揍了几下:“那又怎么样,我在乎吗?”
“我在乎。”他低语一声,爬起来,拒绝常晓春碰触,自己撑着向前走去。
常晓春掘不过他,跟在他身后,怕他随时会倒下。
他们回来常晓春的家。时光洗了热水澡,喝了常晓春煮的姜汤,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有。到底年轻就是本钱,常晓春很欣慰。
许蔚杰那帮人不找他们了,可是总有人前赴后继,摸清了他们住的地方,骚扰蔓延至家中。
在门口发现死猫死狗,吃着饭忽然有石头飞进来。做这些事的八成是年少气盛的孩子,精力充沛,死缠烂打。
总是半夜被惊醒,常晓春不堪其拢。时光似怪物,天生睡眠少,半夜拿根棍子等在窗下。抓到几个混混教训一顿,夜里便安宁一些。然而白天却不安宁了。
中午放学回来,家里被砸得一团乱。已经被人登门入室,常晓春家里,时光不能再住下去。可是找别的房子住,他们又负担不起。
常晓春一拍脑袋,想起一个地方。是她小时候和早逝的爷爷奶奶住过的筒子楼。如今那里已经拆迁,只剩那栋楼还在,早已没人住了。
到了郊外,筒子楼静静地矗立在荒凉的堤岸,被人遗忘了一般,墙面的石灰剥落,杂草从石缝里钻出来,让人不忍踏足。
楼里不知何时全部搬空。顶楼那间原来爷爷奶奶的屋子布满灰尘,东西仍然只有几长席子和一个破旧书桌,电是通的,但没有水。
他们上来时看到楼下有个水井,找了桶扔下去试了试,打出干净的水。确定能住以后,找了个周日,时光简单搬了些东西进去。
常晓春还住在自己家里,但经常会到时光那里串门。
时光从小到大从没住过如此简陋的屋子,除了四面白墙,一长桌子和一卷席子,再无其他。他先有些不适应,很快发现了异于往常的乐趣。
坐在顶楼的平台上,可以看见远处的护城河,阳光时媚的日子,和常晓春搭一个台子在露天吃饭,别有滋味。
因为离市区较远,夜晚关掉灯后,最亮的是星星和月亮。耳边听到的是风声,虫子在草里鸣叫,从这一棵草跳向另一棵。
一向浅眠的时光,破天荒睡得很香,微微打起了鼾。
常晓春摸着他的睡脸,他越是安然,她越是心疼。这众星拱月的人,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她贴着他的脸沉吟着:“你到底为了什么?”
时光在新住处安定下来,学校里却没这么顺利。
多数人对他们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来找碴的多是爱惹事生非的。或者他们认为,能欺负到时光头上,也是一种荣耀。
时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个性,似被磨平。怎么打,他都不还手,被打得下课前和下课后成了两个人。从前是常晓春拖着时光以免他冲动伤人,现在是时光抱着常晓春告诉她凡事要忍。
同情的、幸灾乐祸的声音纷纷在传:“时光蔫儿了。”
“校长在我妈厂里注了资,我妈走了以后,他的钱打了水漂。”
常晓春小心翼翼地给时光肿胀的眼角上药,时光手背按着同样红肿的嘴角说:“他现在巴不得开除我。”
常晓春脑中浮现出校长的样子,那是个圆脸胖身,小鼻子小眼睛的中年男人。
“那你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打啊。”常晓春拿开他的手,看到他嘴角开裂渗出血,心里一紧,棉花蘸了酒精给他消毒。他一句呻吟都没有。
“很快他们就会觉得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