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我一直在追求的两人相处的境界,没想到,只能在走到尽头时得到。
我心里难受得慌,而此时此刻显然不是翻脸发泄的时候,只好强提出笑脸,努力将自己浸入回忆的温泉,揉软了声音说,“因为这幅画。老师说,学会了画画,就可以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从眼里画入心里。那是老师为了提高我们绘画兴趣时随口说的一句话,他指的应该是父母,我却理所当然地想到了你,能把你画来下,多好。但我没想到,你看到这幅画后,又拿起颜色笔把我添在了你身边,真让我出乎意料地惊喜,趁你没注意,小心翼翼的卷起它,和我最珍视的奖状放在了一起。”
靳逸明将我的身子自他怀里扶出,左顾的目光转回到我脸上,“那机票……”
我笑,他指的应该是我裱挂在左边墙上的两张飞机票。“很难得吧,居然被我找到了?两边走廊尽头还各挂了两张,之后电子票越来越普及,我们一起去的很多地方都很难存下机票了,这几张啊,真是弥足珍贵。”
他的唇角难得地弯了弯,声音柔软问我,“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乘飞机是去哪里?”
我眼睛一亮,“北京。票在你那里!”
靳逸明抿嘴默认。
我摇头叹息,“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我找了那么久,找得那么细,整个老宅都差点被我掀了个个,结果,在你那里。”
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代表羞涩的浅粉色,神情虽然还是很淡,可下腮的那丝紧绷却让了解他的我知道他其实忍得很辛苦。
“你……这里……到底还藏了些什么?”他顾左右问。
我一点都不介意他转移话题,甚而至于,这就是我带他来这儿的目的。
“嗯,让我想想,”我歪着头,故意装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慢慢将准备好的话清清楚楚地说出来,“雅间里的茶几地毯和家里的一模一样,全是由花色不同的小块地毯拼成的图案毯,你知道的,我一坐下去就喜欢捣鼓那东西,就你的办法好,坏哪块换哪块。背景音乐隔天会放你当年帮我纠正英语口语时的课文朗读录音,我最喜欢听你读那篇《麦琪的礼物》,声音低沉温柔:‘"Don't make any mistake, Dell," he said,"about me. I don't think there's anything in the way of a haircut or a shave or a shampoo that could make me like my girl any less. But if you'll unwrap that package you may see whyyou had me going a while at first."’……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减轻那么一点点我对我小可爱的爱情……这一句,这一句……”
说着说着,我就这么抽泣起来。茶楼自设建始我这也还是第一次来,可一砖一木、一角一檐,无一没有我心血参与,和他有关的、和爱有关的,岂是我今天站在这里假装云淡风轻所能述尽?
靳逸明终于抱住了我,可是,漫天席地的委屈和悲伤已经随着那一个个的字厚厚地围隔开了我们。假如说在此之前我只想靠这些酝酿好的台词改变他的决定,那么,我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演员,因为,我真的入了戏。
“逸明,我嫁给纪兆伦的时候,并没意识到你对我至关重要,而你,就用这个理由惩罚我至今。如果,说分手只是你的一条计谋,我愿意配合你达到你想达到的一切目的,但倘若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分,那么,走到这里,我就不回去了。离开我是你的选择,下半生就住在充满有你的回忆的地方,是我的决定。”
☆、第 65 章
一番话说得从容又绝烈,震得靳逸明重新换了种目光看我。可能是在掂量我话里的真实性,他僵了一阵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你说分手只是我的一个计谋?”
不是吗?
有凉嗖嗖的寒气自背上涌出,这句话于我来得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是一句台词,设计在我想表达的意思里,于他呢?
……
我突然有点担心他不能接受。
我在最熣灿的年华里为阮晨茵设计,被蜜友张蔷出卖,毫无反抗力地倒在纪兆伦的圈套里,九死一生逃出来,已然青春不再,前程不在,世界的颠覆彻底粉碎了我对人性仅存的热爱和信任,所以才有后来、以至至今的偏激……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
他爱我,却因为这份爱,害了我。。
虽然有了之后的张蔷被流放到北国冰城;纪兆伦倾家荡产;阮晨茵,罪魁祸首阮晨茵如果不是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帮扶,估计她早就从医院楼上跳下来摔成一张肉饼。
却还是不足以泯灭他的愧疚。
他觉得他才是最罪该万死的那一个。
所以他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
……
不,这还不能称为计谋。
我所能理解到的靳逸明,行为意义,还远不止于此。
……
我吸口气,挽住他的手臂,慢慢往走廊尽头的包房去。那是装修时我让他们特地留给我的,里面的装潢和杨柳小镇我们的度假屋一模一样。
果然,一走进去,靳逸明就又怔了怔。
我让服务员给他冲杯养胃的大麦茶。靳逸明没有说话,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垫有厚厚方块毯的飘窗旁,自然而然地坐上去,身体靠着木墙,一只腿伸直了搁在窗台上,另一只腿半踡着曲在胸前,目光闲闲地投向窗外。
时光仿如穿越回杨柳小镇,他从蒙古包里结束工作回来后,最是喜欢坐在那里,等着我递上一杯大麦茶或是温开水,窗外夕阳带着青草的芳冽投射在他脸上,清癯俊朗,场景静美如画。
转了一大圈,还能回到曾经,打死我也不会放手了。
“不要丢下我。”把茶递到他手里,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他手上,我低声说。
靳逸明默了默,挺直背,藉着喝水抽回手,拍拍我的肩,温和说,“小柳,你长大了。”
又是这句话,长大了!成长的定义是什么?意味着我可以张开翅膀独自遨游?成长的代价是什么?孤独并璀灿着?
我嗤笑一声。
“我有没有夸过你很漂亮?”他的笑意浅浅淡淡,象一根细线头,抽出回忆延伸入时光无尽的隧道,“不对,这词偏俗,形容你嘛……”他略加思索,仰头吁出口气,“动人!从小就具有一种打动人心扉的魅力。如果说当年决定收养你是一时冲动,那么,在后来的日子了,你那样温柔而又乖巧地陪在我身边,谨言慎行,屈意讨欢……就已经足以千百次地令我想长长久久地拥有你、心疼你了。”
“可我知道,”他突然转了话锋,语气低沉了下来,“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只要我说要,你总会答应的。这种交付,对你来说也许心甘情愿,于我而言,和爱,没有丝毫关系。”
我慢慢沉□子坐到地上,手枕在他的腿上,头轻轻贴过去。
他伸出手抚摸我的头,让我有种自己是宠物狗的感觉。
是的,那些年,我错误地让他以为我把自己当成了一只弱小而又忠诚的宠物狗。
更或许,连我自己都是这样的认为。
直了直腰,我避开他的手站起来。
靳逸明有些诧异地看我。
我笑笑,坐到他对面,从他手里取过茶,抿了一口,递还给他。
他似乎想说什么,忍了忍,没说,转头看窗外。
“你是不是以为这又是我在揣度你的心思,‘屈意讨乖’?”我直勾勾望着他问。
没要他回答,我接着说,“我听你的话,做能让你高兴的事,你说我是在讨好你;我按我自己的想法做,你认为我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讨好你。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然后你就告诉我,‘看吧,我说了我们不适合吧,分手吧’。逸明,我要是真听了你这话,你又会怎么说?你会觉得自己猜中了:‘杨柳并不爱我’;要是我一如既往用心爱你……”
我收了口。
靳逸明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语气涩然地说,“我会说,杨柳只不过是想报恩,只不过是同情我这个残废人。”
楼下小街里人声鼎沸,传上楼来,映衬着偌大的房间格外冷清。
静了一会,我笑开,“还记得你提醒我慧极必伤吗?再这样真真假假地猜下去,可能真的是两败俱伤。”
又从他手里取过已经变凉的茶,仿似是为给自己灌注某种勇气般喝下一口,我温言说,“我是真的爱你。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模糊了,只不过,那时太小,我并不知道这种感情是爱,我死脑筋地把它定义为报答,报答你收养了我,报答你在如此漫长的年月里把我当掌上明珠般呵护。可事实上那就是爱呵,否则的话,我不会不喜欢阮晨茵。你们分手的时候,其实我已经长大了,如果真懂事,我应该劝你们合好,然而我没有,不仅没有,我还更温柔更体贴地待你,表面上说,是抚慰你的心情,实际上,你可以相信,那是我尝试替代她和你在一起。我这一辈子,最恨你的地方,就是你没有在我仍处于懵懂时期时,告诉我你爱我,为此,我俩偿付代价至今。”
说到这,我停下来看着他,他静静回视我,目光里看不出感动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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