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腰被压得咬紧牙关才没痛呼出声时,我才发现自己真是愚蠢:五星级酒店,地下铺着厚厚一层地垫,就算他真摔下床,又能摔到哪里去?
我这不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细汗瞬时布上额头,我能肯定腰给扭伤了。
“你没事吧?伤没伤到哪里?”他翻过身坐到地上,伸手扶住我的肩膀,焦急地问。
我咝咝吸气,扶着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强提出笑容望着他。
“扭到腰了?要不要去医院?”他打开灯。
我急忙摆手,攀着他的手窝进他怀里,腰太疼,疼得我想哭,眼泪更是想借着这机会流出来,痛痛快快冲洗时间背后的委屈。
可最终我还是没有哭。我一只手扶腰,另一只手翻过头挽住他的腰,怕他甩开,我搂得很紧。刚开始他似乎是打算挣开,动了动,又停在了我更用力的搂抱里,跟着,他也不再说话不再动,又隔了会,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低下自己的头,软软暖暖的气息拂过我的脸,象传说中的电流一样击碎了我掩埋在心深深底的怨尤。
算了吧,他是靳逸明,我活该让他拾掇。
我迎上他的唇。
却找不到意想中的意乱情迷。
“不疼了?”他清凉的声音蜂刺般蛰进我耳朵。
我退开脸认真看他,眉眼还是曾经的眉眼,峰是峰,线是线,只不过,染了层冰,冻得一张脸象木雕出来的一样,嗯,错了,木雕品都比他多些生动。
“疼,”我咧嘴,扬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动不了,抱我上床。”
靳逸明怔了怔,没再说话,却还是顺从地把我从地上轻轻抱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我扶着腰翻身背对着他。
“喝不喝水?”可能是我的冷漠来得太突然,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温情。
“不喝。”我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
他静了静,帮我盖上被子,轻轻在我身旁躺下。
看他不打算理睬我,我又来气了,仗着受了伤,一脚蹬过去,“去,帮我找个按摩师!”
靳逸明叹了口气,又笑了一下,伸手过来抚上我的腰,力道轻轻柔柔地捏,一边捏,他一边唤了一声,“小柳。”
听到那声复杂得饱含了各种情愫的“小柳”,一直没哭的我终于忍不住让泪水潸潸滴在了枕头上。
水逐桃花去,春随杨柳归。
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
我曾经的快乐呵,曾经握在手里的幸福呵,难道,真的就此湮灭在时光里以惩罚我的懵懂了吗?
☆、第 64 章
时间是把锐利的雕刻刀,迅速在曾经的废墟上塑起了新的城市。
再没有断桓,没有血泪,天昏地暗里的恐惧在一轮又一轮的阳光下蒸发殆尽。我看见街面人头攒动,张张笑靥涌流出生命的乐观,淡淡暖暖的太阳下,人们悠闲地坐茶楼、打麻将,仿佛那样惨痛而悲恸的灾难只是夜里一场短暂的噩梦。
我也和他们一样,一直在学习忘记,一直在努力往前行。
如果不是靳逸明,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埋葬了他的左腿、我的爱情的地方。
是的,我在这里失去了我的爱情,失去了由始至终深爱着我的靳逸明。在那之后,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候,我也知道,他的心,离我十万八千里。
缘于此,我夹起尾巴彻底投降,再不敢提纪兆伦或阮晨茵,不敢任性,不敢矫情,噢,不,基于他喜欢看见一个有血有肉、鲜活如初的杨柳,我察颜观色地在他需要我任性时任性,需要我矫情时矫情……
结果,结果,他还是不放过我。
站在当年出事的茶楼门前,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平静了心绪,转身面对靳逸明,淡淡笑着问,“要上去喝一杯吗?”
靳逸明吃惊的看着这幢茶楼。
应该。地震将这条曾经热闹的商业小街摧毁成了废墟,重新拨地而起的,是一排排规划有序的民居宅所,天翻地覆的改变之下,和震前相同位置、相同模样的茶楼,显得是那样突兀而又惊悚。
他仔仔细细端详眼前的茶楼,我仔仔细细端详他,时光漫过身际,缓缓流淌回到我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那天的他在出事之前和今天有着相似的眉眼,难辨情绪。我知道他的公司里有一堆事,可他还是陪我出来了,一路上,他的话不多,白天游玩,晚上就抱着电脑干活干到我醒,灾难来临的那一天,我们往青城山走,在这个古老的小镇里吃了午饭,靳逸明有些疲倦,加上汽车快没油了,我俩就约好他去加油、洗车,我去逛街,完了在茶楼碰头。地动山摇时分,人人惊惶地避开楼房,往街道最空旷的位置跑,我怔了怔,想到靳逸明在茶楼等我,双脚不由自主地便往人流的反方向奔去。
靳逸明也是如此。他当时正在一个简易车棚边洗车,完全可以躲过这场灾难,然而,想到我会在茶楼,他同样也是不顾死活地朝危险扑去。
这种做法无法问为什么,生死刹那,每个人做的都是自己最本能的选择,我也是被他拥住的那一瞬,才明白,所谓堆积心头的怨尤怪责,无非是太久太久的爱别离、恨不得。娑婆世界,直到生命濒临终止,我才直直看清楚了自己心底浓郁得生生死死都化不开的挚爱。
而他,却在那时把自己同样浓郁得化不开的挚爱掩埋在了心深深底。
岁月蹉跎,我俩的爱就这样错肩而过,象小写的字母x,一南一北,茫然蜿蜒在彼此最好的时光里,度量不出下一次交集是什么时候。
这样说起来,我似乎应该感谢纪兆伦和阮晨茵,如果不是他们的再次出现,或许我永远都不敢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大无畏勇气去揭开曾经的伤口,忍一时之痛,将残留的而又致命的毒菌脓血彻底清除。
是的,这一次,我要把我和他之间的所有阻隔碍障,通通扫清。
要么死,要么,天长地久,不离不弃。
靳逸明一如既往用沉默掩饰他的情绪,如果不是太过了解他,我还真的读不出他心里越来越厚沉的迷惑和警惕。
“我请阮律师过来帮忙买下了这块地,这茶楼也是托他请人按照震前的原型盖起来的。”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也不介意为他答疑解惑,“你把纪兆伦一家招惹进杨柳小镇没多久,我就在想,可能应该对应下这步棋了。阮律师来的时候,政府其实已经将这里作了整体规划,所以地取得并不便宜,加上我又要求尽量还原原貌,建房用的木头啥的,他们都是取的整根原木,你知道,现在取根原木和从前上山砍棵树相比,花钱数目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可以说,我所有的私房钱都全投进来了。”
靳逸明目光定定看我。
“造价高得离谱,偏还只能卖十块钱一杯的低价茶水适应小镇上的普通民众,这生意,做一天,亏一天,你要再不来的话,指不定哪天我就撑破产了。”
靳逸明还是不说话,迈步慢慢往二楼踱去,我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脚印,故意学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般怯怯不离他太远…..夜里无数次梦见的场景真实浮现,一时间,心里悲喜交织。
走过二楼中庭,靳逸明停下脚步突然转身,我在后面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他怀里,他踉跄了一下,稳稳扶住我,却又在我抬头的那刻,偏头侧过幽深晦暗的目光。
“没事吧?”他问。
我懵懂,能有啥事?
他抚住我的腰。
这才大悟他指的是昨晚怕他摔倒结果自己反倒扭了腰。心底掠过一抹暖意,信心也更足了一些。
“你在哪里找到的?”他又问。
这次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扑哧”笑一声,我把头埋在他胸前,柔声问,“你真还认出来了?”
那是我上学时报名绘画兴趣班时,和靳逸明共同完成的一幅画。
“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时巨讨厌上什么兴趣班。”
我感觉到他抬起了双臂,等了等,结果还是没有落在我身上。我恨得牙痒,却不得不装作不在意,在他怀里蹭了蹭,继续往下说,“学校想赚钱嘛,动员家长给学生报兴趣班,我都说了不需要,结果你这个烧钱的,给我报了钢琴、绘画、芭蕾……一大堆,还到处给老师打招呼‘她爱学学,不学拉倒,不要勉强她’,搞得我一下子在学校出了名,兴趣班的老师看见我就眯眯笑,整个一副看冤大头的模样。”
靳逸明似乎笑了一下,也是,他和我之间并不仅仅是有伤感和遗憾,更多时候,我俩融洽、亲密、和谐。
“我一直猜不出你到底是真没兴趣还是考虑到替我省钱。”他慢慢地说。
“都有。”我坦率回答。
“但后来你还是去了绘画班。”
我歪歪头,取笑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是的。”
可能真应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句话,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拦不住他的决绝,他也休想阻止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彼此之间也再没什么需要遮掩、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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