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沈一飞的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僵硬。
一飞,你看一看吧,我再努力地活下去,再很努力地活下去。
一飞,你睡着了吗?还是你不要我了?
一飞,你画的画一点都不好看,你再帮我重画一副吧。
一飞,你要照顾我的,我的腿都断了,你为什么不照顾我?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流过那么多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夜将所有的眼泪都耗尽了。
过了多久呢?
似乎她也忘了时间,似乎是三两天,可却又像过了漫长的一个光年。无论长短,唯一不变的是,时间,的的确确地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它带走了沈一飞残余的体温,也带走了她最后的期冀。
眼角的泪迹已经干了,她的目光也渐渐地变化了,她望着沈一飞消瘦的脸颊,,眼神从最初的眷念,变为了萧索的离殇。
商文渊一直静静地站在沈慕夏的身后,第六天了,太平间里,他看着她亲自为沈一飞盖上了白布,又轻轻地吻了吻他被针孔扎的满是紫青的手背,像是在哄一个刚刚入睡的小孩子,声音轻轻柔柔的。
“睡吧。”
商文渊默然无声,悲恸过后,慕夏像是一丛柔韧的芦苇,看似柔弱,却百折不饶。她的眼中有一抹光亮,似暗夜里的一团明火,寒风猎猎,却是灼灼不灭。
商文渊想上前抱一抱她,他真的,也觉得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她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而这些秘密一日不揭开,他和慕夏,乃至于牵扯其中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为什么?”商文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一飞不知哪来的针筒,满满一管子空气,被他死死地推进静脉。那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楚,他到底因何缘由,能在慕夏面前,做的这般隐忍决绝?
沈慕夏摇着轮椅转过身,太平间里,空荡荡的声音来回晃荡,她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商文渊知道她脾气执拗,换着法子又问道:“那天凌晨,是谁把你抱上水塔的?”
水塔离地两三米高,慕夏双腿行动不便,绝对没有可能自己爬上那么高的水塔。
沈慕夏冷笑道:“收起你的好奇心,我们姐弟的事和你一概无关。”
商文渊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走到沙发上拿起毯子裹到她的身上,不气不急地继续说道:“医院的监视器被人动了,怕是那晚一飞的病房来了位不速之客,至于对你说了什么,你不透露,我也还猜不到。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那晚在水塔上死死盯着的地方,不是楼底下的中心公园,而是公园边上的停车场,那人就坐在车里等你跳下去,可你最后心软了。”
沈慕夏坐在轮椅上看不出有何异样,商文渊接着说道:“医院有三个大门,停车场出去之后有七条大街可以走,其中两条主干道,一条商业街,另外四条都是通往郊外。如果我有心要查,没有什么查不到。”
沈慕夏的脸色青白一片,商文渊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知道她心里的痛,可这个节骨眼,他最怕的,不是慕夏冷漠,但是她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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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云涌(已修改)
“一飞此前中毒不是医疗事故那么简单,有人蓄意针对你们姐弟,你有什么把柄在那人手上?才到现在处处受人牵制?”商文渊说道最后语气也带了一丝肃杀,沉声道:“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现在就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只能在我身边,别人,你想都不要想!”
沈慕夏眼神冷然:“怎么?我弟死了,你还有什么能够用来拿捏我?”
说完,她随手抓起放在轮椅上的披肩,朝着商文渊身上用力一摔,厉声喝道:“滚!滚得远一点!”商文渊随手一挡沈慕夏摔来的披肩,说道:“等会儿晏紫会过来。”他示意随行的护理照顾好慕夏,自己先走出了太平间。
太平间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待到商文渊走的近了才发现,那人正是尤莫平。尤莫平见商文渊出来了,站起了身推了推镜框,不悦道:“你明知道,沈一飞刚刚去世。”
商文渊一挑眉毛,淡笑道:“所以我更要查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言罢,他转身就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口走去。
“等等,商先生。”尤莫平在后面喊了一声,郑重地说道:“这段时间谢谢商先生对慕夏的关心,归根结底,还是我这个未婚夫没尽好责任,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头。”
说这话时,尤莫平言辞恳切,商文渊却不吃这一套,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出戏,你能替慕夏演到这儿,我也很谢谢你。可即便你真的是慕夏的未婚夫,也请你记住,只是‘未婚夫’而已。”
商文渊看也不看尤莫平一眼,直接几步迈入了电梯。尤莫平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笑了笑,无可奈何地看着商文渊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医院停车场,萧言坐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商文渊下来,他立马推开车门凑了上去:“祖宗,事情怎么闹成这样了?”商文渊没立即回答,却是反问道:“沈一飞用的针筒,送去检查了没有?”
萧言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了四周一眼,说道:“针筒上只有沈一飞的指纹,所以这事情蹊跷了,假如是他自己偷偷从医生护士那儿得来的,那么也应该有医生护士的指纹,可偏偏没有。”
商文渊皱着眉头听下去,萧言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顿了顿,接着说道:“接下来的,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吧,那针筒没其他人的指纹,要么就是沈一飞自己擦了,要么就是有人做事干净利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
商文渊‘嗯‘了一声,萧言见他这么沉默,有些不习惯,问道:“你那儿有什么线索?尤莫平怎么样?”
商文渊答道:“看不出什么问题。”
萧言一拍大腿,愤慨道:“我最恨那尤莫平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指不定就是个骗财骗色的混球儿!”
话音刚落,就听见停车场的另一头响起了刹车声,一辆红色的甲壳虫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车位上,萧言当下头皮发憷,还没来得及开溜,就见晏紫风风火火地从车上蹦了下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慕夏呢?”
商文渊见晏紫也到了,使了个眼色给萧言,说道:“走,一起上去。”
萧言就算有再多的不乐意,也不敢和晏紫正面对抗,只能随着两人一同往医院的病房走去。走在路上,晏紫心急火燎,开口便问道:“商文渊你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到慕夏,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却还和萧言气定神闲的在楼下聊天?换我是慕夏,我也淘汰你!”
商文渊听完没多大反应,目光沉沉,似乎还在思索些什么。
倒是萧言不乐意了,还嘴道:“妇人之见!你懂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慕夏是在刻意回避阿渊,要是阿渊跟你一样整天黏糊上去,那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尤莫平陪着做戏,咱这叫隔山观虎斗,以不变应万变!你个小姑娘你懂什么!”
晏紫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那现在观够了?沈一飞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观?”
这下萧言没了话头可以堵她的嘴,捅了捅商文渊,商文渊低着头,眉宇间闪过一丝愧疚之色,说道:“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都没能保护好她。”
话说到这份上,晏紫叹了口气,拍了拍商文渊的肩膀,说道:“先上去吧,是我太沉不住气。”
一行三人回到了沈一飞原先住的病房。病房里灯火通明,商文渊初一进病房,就见两位外国医生拿着体温表在测慕夏的体温。
“怎么了?”商文渊拧着眉头问了一句。
同在病房里的尤莫平仍是波平不惊,见商文渊来了,他站在慕夏身后微微一笑,缓缓道:“两个月前就在澳洲联络了当地有名的神经科医生,现在恰好有档期,所以慕夏双腿的手术,也可以开始了。”
命运的齿轮似乎又在悄无声息间开始转动,商文渊有些恍然,他找了她这么些年,最后赌上身家性命方才如愿。原以为她也和自己一般,迫切地热烈地渴望着重逢再见,可谁料世事多变,她漠然的姿态拒他于千里之外,两人就在这小小的病房里,目光汇集,明明是咫尺之近,却有着天涯之远。
盛夏的暑气散尽,绵绵的秋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大半个月。细雨带着微微寒意,夕阳西下时天色又会渐晴,医院的小湖边水汽弥漫,几只鸿雁远飞,显得秋意无边。
而再美的景色也无法打动人心,自从沈一飞去世之后,沈慕夏的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灵魂。满打满算两周半,人就瘦的不成样子,睡不好,仗着医生开的安眠药才能偶尔眯一下眼睛;吃的更少,每次医院送来配餐,她拿着勺子呆坐上半小时,等到护士来收餐盒,又是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就这么从日出挨到日落,等到累了,倦了,也只是把头转向窗外,痴痴愣愣地望着窗外庭院的月季开了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