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把手给我,别怕,慕夏。”
商文渊好言好语地哄到,慕夏却像是生了根一样地坐在水塔上。
就这样僵持着,商文渊也不敢靠得太近,慕夏也全然无视身后的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商文渊的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正在进退两难间,沈一飞用手撑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到了阳台上。
“姐,你快下来?”沈一飞的声音有些颤抖,短短几步路,对于现在他的来说,已经显得无比艰难。
沈慕夏身子一动,似乎渐渐地从死寂中清醒过来。
“姐,下来,下来看看我好吗?”沈一飞带了一丝哭腔,如果说沈慕夏的生命里还有一丝爱情的甜,那么沈一飞的生命里,却只有彻彻底底地对长姐的眷念。
旁人不懂沈慕夏,更不会懂沈一飞。不懂他凄凄楚楚年少的苦,是如何在这经年之后酿做一坛回味悠长的酒。更不懂他为何掬酒对月,每一口咽下的,都是寂寂岁月里,无法言明的伤。
“姐——”沈一飞又拖长音喊了一声,他双手撑着轮椅,手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盐水挂的多了,最后手臂上竟然找不到一块好肉。
沈慕夏的眼中逐渐有了光亮,顺着声音扭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举步维艰的沈一飞,眼泪,又是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商文渊见势趁热打铁,伸出右手,对着慕夏轻声说道:“来,把手给我,我抱你下去。”沈慕夏转过身盯着商文渊看了一会儿,沈一飞一直阳台上看着慕夏的动静,见慕夏还有几分犹豫,他急得鼻子上全是汗珠,拼了力气喊了一句:“姐,赶紧下来,我伤口疼。”
沈慕夏的身子在秋风下瑟缩了一下,原本环在胸前的双手渐渐松开了,伸开了右手递给商文渊,目光中有了几分生气:“抱我下去。”
商文渊总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拉过慕夏的右手,再借力靠近她,确定脚下的位置之后才抱起慕夏,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到阳台上。
“小心些”商文渊从没觉得像此刻一样紧张,他双手死死地抱着慕夏,深怕一个眨眼,眼前人又没了踪影。
“好了,放我下来。”慕夏说道:“我看看一飞。”
商文渊点了点,四下找轮椅的时候,却发现慕夏的轮椅居然停在了离水塔还有四五米远的地方。
“你怎么过去的?是谁帮你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商文渊明白过来之后才觉得脊背发凉。
沈慕夏没有答话,坐上轮椅之后只顾着沈一飞的情况。
“一飞,哪里疼?”
她急着就要掀开沈一飞的衣服看。
沈一飞勉强挺直了身子,等沈慕夏靠到了自己面前,他的眉头一的,轻飘飘地一个巴掌就扇到慕夏的脸上
“你……是不是嫌弃我拖累你,才想早死早超生?”
明知道沈一飞说的是反话,可沈慕夏的眼泪却接二连三地蹦出眼眶。她流着眼泪,话也说得不大清楚:“我们,我们好好……活着,都好好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沈一飞的眼眶也红了,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就怕再惊吓到怀里的人:“姐,别哭了,我们都好好活着。”
慕夏点了点头,沈一飞这会儿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她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可以轻而易举地数清他胸前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
商文渊见姐弟两人都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捡起掉在阳台上的毯子拿在手里,又把沈一飞的轮椅推了过来,说道:“进去再说,外面太凉,容易感冒。”
一番折腾下来,沈一飞的伤口又有些见红。
最后还是少不了医生护士轮番上阵,检查完毕之后商文渊又去了医生办公室看报告。
楼上值班的尤莫平也听到消息匆匆赶了下来。
慕夏一见尤莫平,原先不安的神色倒是减退了几分:“你来了?”
尤莫平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慕夏,心里通透,说道:“该来的避不了。”
“好好活着。”尤莫平眉目凝重。
沈慕夏方才在水塔上受了凉,坐在轮椅上缩成一团:“一飞睡着了吗?”
尤莫平上前摸了摸沈一飞的额头,轻声道:“睡着了,伤口反反复复,只能在注射液里添加镇定剂,否则晚上痛起来更受不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沈慕夏低着头,手里的热茶散着氤氲的水汽,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委屈,又像是歉意。
尤莫平笑了一下,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竟也这般的风度翩翩。
“哦?这么一个没用的人?当初怎么会有勇气在白龙山上悬了两天一夜都不松手?”
沈慕夏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勉强地笑了下,眼眸里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我怕死。”
尤莫平蹲□抹了抹她紧皱的眉,笑容温和:“那怎么现在不怕了?爬到那么高的地方都不怕?”
“那是因为一飞……”沈慕夏脱口而出,可随即她就后悔了,噤了声,神色犹疑地望了病床一眼,见病床上的人依旧睡得安安稳稳,才又缓缓道:“一飞中毒,都怪我当年太不小心。”
尤莫平叹了口气,道:“三年了,躲了三年,现下这情况,再躲也不是办法。”
慕夏沉默。
初秋的凌晨,凉风冻人。不知过了多久,沈一飞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镇定药的药效似乎快过了,他疼得厉害,身子瑟缩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憋出了一身冷汗。
“好,都听你的。”沈慕夏终于下定决心。
终于等到这句话,尤莫平深吐一口气,一双漆黑的眸子,夜一般深沉。
天渐渐地亮了,朝阳金光璀璨,千里连绵的云彩像是一席七彩斑斓的锦缎,碧如蓝,红胜火。天亮后的医院一扫夜晚的寂静,走廊外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查房的医生护士,探病的亲眷家属,过了那漫长的夜,迎来这喧闹纷杂的白天,沈慕夏才又觉得自己是回到了人间。
“请问,可以进来吗?”,病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尤莫平示意慕夏不要动,自己上前推开了房门。
“你们是?”尤莫平疑惑地问道
病房外站着两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见尤莫平出来开门,其中一个问候道:“您好,我们是商先生请来的看护,他让我们先来病房熟悉环境。”
沈慕夏听到动静也摇着轮椅行了过来,看见门外两位从未见过的看护,摇了摇头道:“我弟弟不需要看护,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商文渊就从走廊转角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病房前僵持着的局面,脸色不大好看:“如果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够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能够照顾好你弟弟?保证他伤口及时得到护理?保证他勤翻身,勤换衣,不得湿疹?如果你都能保证,我很乐意省下这笔钱。”
沈慕夏脸色阴晴不定,双手死死掐着轮椅的扶手,一声不吭地盯着商文渊。
站在门口的尤莫平见场面有些尴尬,笑着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慕夏,商先生也是好意,我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这儿,晏紫也有工作,有两个专业的看护,对一飞的病情也有好处。”
这时一直杵在一旁的看护也开口说道:“姑娘,我们原先都是萧老爷子的看护,现在萧老爷子不在了,萧言那孩子托我们来照看你弟弟,我们一定尽心尽责。”
自从得知沈一飞铊中毒之后,沈慕夏一直坚持沈一飞的东西都要自己经手,吃的用的,她甚至生出了一股偏执,对靠近的陌生人都抱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张姨,王姨,你们先去换无菌服,之后病房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们了,有事境况和我联系,平日里的东西都要经过消毒才能带进病房。”
对着两个看护交代完后商文渊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慕夏苍白的脸色,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两位阿姨都是专业的看护,你不用太担心。”
好说歹说,沈慕夏仍固执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尤莫平劝了几句也不管事,恰好这时来了个小护士,见病房门口杵了一堆人,有些不满道:“你们要么都进去商量,要么都出来,这样一直开着门,细菌进去了对病人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沈慕夏这才摇着轮椅回了病房,商文渊怕逼急了她又爬上水塔,在门外跟两位阿姨使了个眼色,自己先穿好无菌服走进了病房:“慕夏,药膏的检查报告快出来了,不然你先跟我去看一看?一飞这边有两位阿姨看着。”
沈慕夏低着头不吭声,商文渊从来不曾有过这般耐心,搬了张椅子坐在沈慕夏身边,问道:“慕夏,你信不过我?”
尤莫平此时也走进了病房,沈慕夏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平静如水,轻声道:“慕夏,我也觉得商先生的安排很合理,原先我请宋医生多调两个护士过来,但是护士再好,也比不上知根知底的看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