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下来她已经成功大半。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可以这个小地方终老。
然而一个人生活是很寂寞的,她可以抛弃回忆却无法抛弃骨肉亲情。思乡情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外婆。老人家那时已经有老人痴呆的前兆,可还记得最疼的外孙女的声音。咿咿啊啊地说了一半,电话被廖启森夺去,问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泪流满面。
当年廖启森不只一次提醒她留意身边人,几乎苦口婆心地劝导她、告诫她。可她统统听不进去,等到发现男人的狼子野心时她已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可就算是这样廖启森也没附埋怨她,反而尽最大能力给予支持。她能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甚至能与他抗衡一二,廖家舅舅功不可没。可到头来她还是不争气,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她没有告诉廖启森自己在哪里,但保证每周一次给他打电话报平安。知道许慎行的势力日渐坐大也知道廖启森已与前者势同水火,她只能劝他不要以卵击石。以廖启森的仁厚作派,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那年中秋是她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团圆节。小城市里没有几间像样的面包店,只有类似小作坊的糕饼铺,糕饼里总有一股糖精味。她买了两个豆沙蛋黄馅的月饼应景,再泡上一壶茶。茶叶的品质粗劣,喝在嘴时满是苦涩味道。
她打电话给外婆。老人家口齿不清地叫着她的小名‘莹莹’‘莹莹’,她鼻尖酸涩地叫了声‘外婆’,抽抽噎噎地说了一会儿话。忽得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还奇怪着今天过节怎么还有人上门催收卫生费。等门一开,她的腿便软了,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许慎行一身黑色西服,在溶溶夜色中冲她微笑。那样的微笑在她看来是那么可怕,她就像是被猎人的围网网住的小动物一般,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进一步,她便退两步。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再无退路。老房子低矮而他又高大健壮,她整个人被罩笼在他的阴影里,死死地禁锢住。
他说,“素素,我来接你回家。”又说,“知道你想外婆了,所以我带她来见你,就在楼下。”
楼下加长房车里面坐着她的外婆,还有满面愧色的廖启森。
那时她便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靠得住的了。
现在她说起这段时却像说着别人的故事,声音平静而冷淡,“……森舅舅说他输不起,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
他像浇铸的铜像般一动不动,目光晦暗不明。
“我求他不要哭,我说我原谅你,再不记恨你。”她低头看着拖鞋鞋面上的两团绒球,“我求他不要再来我梦里了,不要再对着我哭。我受不起他的道歉和眼泪,我怕折寿。”
他闭了闭眼,说:“他现在过得很好,连你的外婆、阿姨、表弟、表妹们都过得很好。”心口处隐隐作痛,“你要是想,随时都能去看他们。我会安排。”
“我不想。”
他不气馁,“那我陪你到处走走,你想去哪儿?”
“我哪里也不想去。”
他深深呼吸一口,“素素,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略略收紧,“我想你开心些,不要这样死气沉沉。”
她不想再应付他,只是打着呵欠滑入被窝里,“你要求太多,我不能一一办到。能做多少做多少,你不满意我也没办法。”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我很困,要睡了。不要吵我,你知道我起床气很重。”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背,心里仍有丝期盼她能回过头来。可很快便听到她和缓而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熟了。
他低垂下头,将脸埋在她颈背处贪婪地呼吸着。他厚实的肩膀微微颤抖,像一个再也没有人怜爱的孩子。
她的身体是那么温暖,可他的怀抱却是那么地冰凉。
空寂的房间里忽地响起一声短促的哽咽,突兀地掷在半空中,瞬间消散……
☆、第十七章
吴萌是在图书馆接到程波电话的,坐在对面翻阅大部头法律书的师姐甩给她一个白眼球。她一边赔着笑一边猫腰接起,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师兄,我这会子不方便,等一下打给你。”
等程波接到吴萌回电时已经是两小时后。程医生非常恼火:“死丫头片子。你的‘等一下’就是俩小时?”
吴萌解释道:“我在帮师姐找资料呢,人下周就要答辩了。”程波哼哼冷笑:“你在找资料?什么时候图书馆搬到小卖部里来了?”
吴萌一惊,回头就撞见程波的臭脸。小妮子反应快,马上嘻皮笑脸地凑过去,“哎哟师兄,别生气啊。你看你气得眼镜都歪了,我帮你扶扶。”
程波一把撂开她的手,说:“你少来这套。糖衣炮弹。”见她手上拿着半碗没吃完的凉皮,腋下还夹着两本专业书,口气便软了些:“中午就吃这个?怎么不去食堂?”
吴萌瞪大眼扮可怜,“没生活费了?”程波骂她,“之前赚的不少吧,花哪儿去了?”不待她辩解又骂道,“有两三片钱就吃干抹净,以后嫁人怎么当家?”
吴萌对着手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师兄你要骂我可以,好歹先给我口饭吃,我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接受你的炮火攻击。”
有程波请客吴萌怎么还会吃食堂,拖着这只肥羊打车去泰国菜馆点了一桌子好菜。整只咖喱蟹下肚,吃光了柠檬蒸鲈鱼又吃了两碗咖喱汁拌饭,吴萌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起饱嗝,“吃饱最舒服啊。谢谢师兄了。”
程波微笑,“吃饱了是吧,师兄有事求你。”
吴萌还笑眯眯的脸立刻便沉了下来,“别的事都好说,就是别让我去山顶。”又反问道:“师兄,你知道那个许慎行的底细吗?”
那天她替舍友去旁听经管系教授的课,正好讲到一例经典的商战谈判。当投影仪回放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屏幕上那个自信满满的干练女人,不是易素是谁?她差点没站起来尖叫,等下了课便缠着打听。
教授曾经担任过易氏的顾问,说起易素也觉得可惜:“虽然最后她没能掌权易氏,不过她的能力很强。在易氏二次转型的时候曾经历危机,也是由她出面通过道森投行获得外资支持。眼光精准、做事果断,颇有她父亲的风范。”说到这里教授叹口气,“可惜啊,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她还想再问,可教授却摆摆手表示不愿再谈。后来她去问经管系的师兄,师兄是教授的门生,也透露些故旧往事给她,“说起来还真像TVB的狗血剧,你能想象到的狗血戏码桥段统统都有。其实那太子女也是没运气,先是老董事长的继室生了儿子,仗着这张牌就开始清算人马、遍插暗桩。那继室的弟弟手段实在狠辣老练,不过那太子女也不省油,两个人斗了几场,都是精彩大戏。不过最后还是心狠手辣的那位棋高一着,造了满城的风言风雨让太子女腹背受敌,最后在董事会上惨败。……后来她还曾尝试过卷土重来,那时诚合信托依然愿意给她支持,但最后却不了了之。据说是在和诚合预签的时候她失约了,那之后就没听到她的消息。可惜啊,易氏那样大的一份家业都落在外戚手里,正所谓‘凤凰外戚凭姐上位,引狼入室家业易主’。”
当核实那上位的外戚是许慎行时,她的大脑足足卡了五六分钟。
这样混乱而荒诞的关系令人无法直视,更令她不寒而栗。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她几乎能肯定易素的嗜睡正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手段。能将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强人折堕到这种地步,简直不敢想象她曾经经历了什么。
程波不明所以,依然劝说着:“你不是都叫人素素姐了吗?现在她又犯毛病了,你能袖手旁观?”
吴萌一声不吭。不可否认她对易素抱有万分的同情,但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得出结论,她不能趟这趟浑水。
程波见她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也没了辙,“算了,既然你这么不情愿,不去就不去吧。”又看她一眼,“平常嘴巴甜甜的,关键时刻净掉链子。人家是记挂着你,你这小东西心肠倒狠。”
吴萌只能苦笑。不是心肠狠,而恰恰是心肠太软了。软到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被她眼底潜藏的执着与渴望打动。与其到时纠结挣扎,倒不如不见不想。
她不过废柴一根,万万不敢引火烧身。
程波送吴萌回学校。下车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晚上回家?”吴萌摇头,“要准备论文,所以这阵子都住校。”程波满意地点头,“乖,天冷晚上不好乱跑。”
他的关怀让吴萌一扫之前的沉重心情,脸上又挂起了笑,“知道了师兄,你也路上小心。”
在图书馆磨到了六点过,中午吃的大餐已经消化得差不多,她便约了舍友去食堂。食堂里的饭十年如一日地难吃,她皱着眉头挑出炒得焦黑的菜丝,对对面的舍友说:“能吃下这么难吃的菜,我也是练到一定境界的了。”又咧着嘴挑剔道,“五块钱就给这么小一个鸡腿。”
“可不是么。这哪儿是鸡腿呀,分明是鸡翅——”舍友附和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声音,吴萌仍在埋头苦吃,“这也太好赚了,鸡翅膀当鸡腿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