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结束,她溜出他办公室的附属套房,准备重返文档地狱。他拉住她,说:“下午有新实习生来,不许吵架。”她眨眨眼,问:“格格?”
“你父亲直接安排,我不能插手。”他说,“我知道你们不合,但工作是工作,不能——”
“不能代入私人情绪嘛,否则做不好事。”她自动续下,“你说的话我记得很牢。”一想到很快要面对那讨厌鬼,心里难免不痛快,“真难得她假期不去南岛避暑不去法国购物,我应该建议她去查查脑电波。”
“或许她想勤奋上进,也可能是尝试一下新鲜,”许慎行漫不经心,“我不要求你死死忍耐。但是在敌不犯我的情况下……”
她举起双手:“就算她犯我,我也忍气吞气不给你惹事。”
下午果然看到死对头出现。不过两人倒是有默契,互装不认识。介绍的时候还假模假样地握手,一派和平气氛。
她们分配的桌子紧紧挨在一起,易素早来些日子桌上满是待整理的文件与需贴标入档的合同。格格的桌子起先也很空,但很快便有一撂一撂的往来账单垒起,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头晕眼花。
两个人暗地里较着劲,相互比拼着效率。你埋头研究合同条款,我逐条核对往来单据。知道对方在埋头苦干,自己一旦松懈了就如同认输。大脑神经绷得太紧便容易疲倦,她回到家连饭也不吃,直接回房睡觉。
第二天她早早便去上班,刚到公司楼下就见死对头从一辆凌志小跑上下来。香车美人,好不醒目。尹致富从驾驶座下来,很殷勤地递上牛奶、面包、水果和纸巾。他的热情只换来美人的几个白眼,“一大早买菠萝,想让我泛胃酸吗?”
易素只认为脾气很差了,没想到崔格格比她还跋扈。而更奇怪的是尹致富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就算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仍是笑嘻嘻地。她有些不齿,觉得这样的男人未免太没尊严,但多看两眼又隐隐地生出些同情来。
“怎么要坐公交车来?”对头进了电梯便主动找她说话,“你家司机呢?”
电梯里只她们两人,想当听不见也难。她目不斜地盯着液晶屏上不停跳动的数字,说:“你是来实习还是来秀香车美腿的?要是来实习的话我奉劝你低调些,要是来秀香车美腿,过两天会展中心有车展,你可以一展长材。”
对头吃吃地笑起来,“太子女装小职员体验生活,啧啧,肥皂剧看多了吧,想演罗马假日?”
这不伦不类的比喻。
“总比你好,光天化日下欺负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
“你说致富?”崔格格顶不屑,“那是他心甘情愿,我又没逼他。”
“是呀,因为是送上门来的,所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她讥笑道,“即有免费的车夫保姆,又不要付薪水。高兴就哄上几句,不高兴了就打打骂骂。别人问起还能理直气壮地答:都是他自愿的!这生意实在划算。”
崔格格冷笑,“你替他抱不平?你有什么立场替他抱不平?想当他女友,行,尽管拿去啊。”
易素难得笑得这么诡诈,“坏人姻缘这种事我是打死不做的。你和他当真是绝配,一个致富一个富贵,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崔格格的本名是叫崔富贵,这是过世的崔家爷爷起的。老头子年轻时靠给人算命卜卦糊口,后来有了儿子便金盆洗手,做起了本分生意。不过老头子还是顶迷信风水命理,最喜欢‘生死由命,富贵由天’这一句,于是孙女落户口时大笔一挥,崔富贵。
为这名字崔太太不知和丈夫吵过多少次,崔大中夹在妻子与父亲间左右为难。后来崔家爷爷一去世,崔太太便带着女儿去户籍中心改名。虽然顶着崔富贵的名字才几年,但其一直视为人生污点,不但耻于提起更恼恨别人提起。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而易素恰恰是其中一个。
崔富贵立刻用白眼砸她,“说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易~莹~”要当个合格的仇家,肯定是要抓到对头的所有短处痛脚,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狠狠插上一刀。
她果然被激到,正要拌嘴之际电梯门却叮一声打开。两人立刻表情归位,很规矩地扮起实习小菜鸟。
两个人都憋着一股气,整个上午都在暗地里较量着。到了午休时间也都不离座,像是在比谁的劲头更足、耐性更好。
期间楼上的男人打了两次电话来,问她怎么不上去用餐,她遮遮掩掩地推说工作忙不吃了。第二次打来时他口气很严厉,几乎是喝令她上去。旁边的人有意无意地瞟来几眼,仿佛等着看笑话。她顿时心浮气躁,吼道:“不吃不吃,少一顿也饿不死!”直接挂线。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人就有些撑不住了,纸上的英文数字仿佛活了过来,踢踢踏踏地跳着舞。正打算去泡杯咖啡,负责带她的组长却一阵风似地卷来,“文佳广告的合同装订好没有?你马上送去会议室,李总急用。”
她不敢耽误,拿着合同上到十九楼。会议室在通道的尽头,她一路小跑过去,可会议室里哪有李总。
“舍得上来了?”年轻的执行董事坐在会议桌一端,命令道:“过来。”
她本就饿着肚子,一阵小跑下来越发觉得腹中空荡双腿虚软,声音都小了许多:“没力气了……”
他打开饭盒盖子,引诱她:“过来吃东西。”
饥饿让她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寿司的香味,差点口水没流下来,几乎是连蹦带跳地扑过去,直接用手抓了塞到嘴里。
“饿死鬼样。”他骂道,“早餐吃得少又不吃午餐,是不是想胃疼?”见她双颊鼓起,眼睛瞪圆像是噎到了,赶紧递茶水给她,“慢点,慢点。”
吃完寿司和照烧鸡肉串,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下舒服了。”又谄媚地对他笑,“还是你最心疼我。”他做事一贯端正,像这样假公济私的行径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想认真学习是好,但不要急于求成。”他声音缓缓,“做事要有技巧,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和崔富贵较劲,只能频频点头说是。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可以下班。今天是坐公车还是坐我的车?”
“今晚我得去金碧,小姨妈的女儿满月。”她说,“森舅舅会来接我。”
许慎行的眉微微蹙起,略略斟酌后才开口:“素素,你大姨父的事——”
“我知道。”她打断他,脸上浮起一丝烦躁,“他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看在去世的廖启容面上,易仲棠对于这一系亲戚的容忍度很高。平常揩揩油水也只当看不见,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吃里扒外。
许慎行摩挲着她的手指关节,说:“那份工程纸是机密,他不该动歪心。你父亲坚持要报警,他是真伤心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外婆和舅舅都是明事理的,他们不会责怪。”当时大姨泣不成声地求她,让她劝父亲放连襟一马。她虽然觉得大姨夫做得过份但还是去求情,可易仲棠不买账:“素素,你这么大了,应该知道是非黑白。”那晚易仲棠气得血压飙升,她不敢造次,急忙退了出来。
“我知道他们明事理,但其他人难免有闲言碎语。”他的唇差一些贴着她的耳朵,暖意融融,“要是受了委屈就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画圈,“原来他们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了,突然之间什么都变了……要不今晚不去了,我就说头疼。”
他唇边滑过一丝诡秘的笑,说:“还是去吧,毕竟是你母亲的兄弟姐妹。”用血缘缔连的关系看似无比紧密,但有时只要几句话、几个刻意的小动作便会被轻易地离间、瓦解。
她苦恼了几秒,下决心道:“那好吧,就当看在我妈妈的面上。”
当时的她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与被宠溺的满足中,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他引导着往歪路上走。等到她幡然醒悟时,却已是众叛亲离。
☆、第十五章
许慎行是在元旦过后才回到江城的。虽然没能如约赶回来陪她过圣诞,但这次爽约的代价却是和林氏联手将西区旧城改建的项目纳入囊中。这个胜仗打得极其漂亮,以致于素来七情不上面的男人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喜色。
回来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到主卧简单地冲了个澡后便摸爬上床。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味,手下便是熟悉的软玉温香。纵然是连夜的奔波劳碌,在这一刻却是什么困倦也没有了。
临走前他们闹得很僵,他带着满腔怒火离开江城回到安省。如今的安省已经是他的大本营,也是他倾注最多心血的地方。
早些年易筑作为易氏的子公司受制颇多,后来他一手将易筑从易氏剥离出来自立门户,一点一点地其发展到现在的上市集团,除了运气和胆魄手段外亦归功于他行事的低调谨慎。而当年那桩传得沸沸扬扬的豪门丑闻也正是因为他低调回避的态度而渐渐平息下来,直到现在几乎无迹可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