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我停止手中的动作,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杨叔是打过电话给我,不过我和他说了这次就不去你家过节了,明天出发去旅行。”
“旅行?”他靠住门框,皱眉,“去哪儿?”
“北部。”我回头继续叠衣服。
“和谁去?”
“我一个人走。”
“怎么去旅行不和我商量?”
“嫚婷都懂的。”
“别去了,和我回家一趟。”
他的语气带了怒意,我不由抬头看他,那脸色果然变得有点儿黑。
“我和杨叔打过招呼了,他都说没关系让我好好玩。”
“你一个女人到处跑会有危险。”
“不会的,嫚婷大学前就一个人旅行了。”
“她是她,你是你。”
“我哪点不如人了?”
我被他的语气弄得火气上窜,剩下的两件衣服不叠了直接塞进背包,狠狠拉上拉链。
他沉默下来,走近两步,紧紧蹙着眉十分懊恼的样子,终于叹口气妥协似地说:“明天几点的车?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要你一起去我这旅行还有什么意义?就是要把你抛开才走的旅程怎么能要你去!
“不行,”我忙摇头,“我不和你一起。”
“为什么?”
“我就想一个人。”
“小多。”他逼近一步,我赶紧转个身到写字台前坐下。
“你最近怎么回事?很忙吗?难得见到你,吃饭也是,一个人先吃了再叫我去吃,什么意思?不想见我?”
我吸口气,看着桌面:“我就是觉得我们走得太近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别人也会误会。”
“太近?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没人说什么。”我双手捂住脸,好烦燥,这个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种时候却又咄咄逼人,他是怎么回事?“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对,完全不对,下次申请宿舍我们也不要一起住了。”
我的手被他扯开,人也被扳过去面对他,“哪里不对?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不对,是你非要来这里读书,非要我照顾你,现在突然觉得不对?”
“嗯,”我点一点头,“不好意思老缠着你,你自由了不必再照顾我,我也该学着独立,这次旅行就是个开始。”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说这样不是挺好么,你一个人在这里读书,照顾你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你觉得这样……好?”我说,心里再度灰了灰,不过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哦,你能这样觉得我很高兴,谢谢你。”
他没再出声,抿着嘴巴脸色阴晴不定,像在用力思考着什么费解的事情,但管他在想什么,我不打算理会了,我把他推出屋子,关上门。洗澡,上床,睡觉。
明天一早就要出门。
.
睡得不好,早上很早就醒了,对这即将到来的旅行有点儿兴奋,有点儿害怕,有点儿惆怅,望向窗外吐一口气,也感到有点儿……轻松。
背上半人高的旅行背包,我早早出了门。校园里鸦雀无声,竟然见不着半个人影,到了公车站才看到两个候车的人。花了15分钟等车,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车来到火车站。到底是市中心人来人往热闹多了,车站内也熙熙攘攘不少人,好在地方宽敞并不拥挤。
我看了看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真是来得过于早了。但在宿舍里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总觉得坐立不安,怕碰到杨恒,怕他跳出非揪着我跟他回家过节去,他那个脾气说不好的,很有可能无理取闹,到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就要被他拖着走。
买了咖啡慢吞吞喝着,傻傻地在候车厅坐了一个小时终于上了火车,把背包塞进行李架上的时候有好心人帮忙搭了把手。车厢宽敞整洁,人不多,大概是放假期间又是早班车,即便打算去旅行的人也不愿意牺牲睡眠早早赶车。我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吁出一口气。
火车很快就出发了,我歪头望窗外,车子缓缓穿过城镇,晨曦里的城镇安安静静的,马路上空空的很少见到人。速度渐渐提上来,车子驶出这个不大的城市。近处零星的房屋,远处郁郁的树林出现在视野中,我仿佛吸到一口扑面而来的凉凉的空气。
我在随身的斜肩小包里找出随身听,给耳朵塞上耳机,按一下,音乐淌出来。这下齐全了,我听着音乐再度眼望窗外。
其实有点儿寂寞。
嫚婷说一开始会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不断变换的风景其实又那么相似,绿色的,起伏的,大片的平原,平地上的云层飞得很低,影子落在地上你能清楚看见影子的界限。
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一小片孤零零的村镇,二层小楼整整齐齐地矗立着,尖尖的屋顶,紧闭的门窗,远远的一闪而逝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火车的窗玻璃上隐约映出我的头脸的轮廓。这就是了——火车,旅行。
有些记忆会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环境里,苏醒。
措手不及,你料不到那些画面竟还那么清晰那么栩栩如生。那不过是一些无聊小事,小得不能再小的不足挂齿的小事。那也不是现在该想起的事情,是该忘记、该任其落满灰尘,让尘土掩埋的小事。
我的心却跳起来,随着那些跳动的鲜亮的画面起伏不定。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次火车里的旅程——我的视线再落到他的身上时,心中不再平静了。
14岁那年的夏天,我的脸还是个孩子,他的脸也还稚嫩,我们被我的老妈开车送到火车站,接下来我们两人要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我们要去姨母家小住几天,姨母会在火车站接我们。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火车上的几个小时是我和他单独的旅行。
我有那么一点儿慌张,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甚至想扯住他的T恤下摆以防跟丢。他很冷静,像个大人一样给乘务员检票,上火车后穿过人群不慌不忙地找到位子坐下,我在他的对面坐定后才悄悄松下一口气,他发现了我的慌张,就毫不掩饰地对着我轻蔑地笑。
我恼羞成怒,但无计可施,就歪着脖子看窗外不理他。窗外望了好一阵子,火车开了,加速了,风景换了好几波了,脖子也酸得不行,我回过头来。
他靠着椅背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不是在睡觉,他的耳朵里塞着两个白色的耳机,他在很悠闲地听音乐。他在听什么音乐?我那时候还没有自己的随身听,我不是赶时髦的人,并不非要弄个随身听随时挂在耳朵里装酷,但我现在有点儿羡慕他,旅行和音乐,多好的搭配啊。
我手托下巴眼巴巴地瞅他,闭着眼睛的他看上去舒服得多,不见轻蔑的表情,不见任何攻击性的神色,让人觉得安心,跟着他就不会走丢,有他在旁边就不会有问题。
一摞软软的头发覆在他的额头上,使这张脸也轻轻柔柔的,挺直的鼻梁下那张时常吐不出好话的嘴巴轻轻地无害地抿着,形状挺好看,其实闭着眼睛的脸哪儿都挺好看的……那睫毛动了动,没有睁开。
嗯,把眼睛闭着好好听音乐吧,不过他在听什么音乐呢?我愣愣地望着他,揣摩他耳朵里的声音。
那眼睛忽地、没有任何预警地睁开了,眼神直直地撞过来,撞得我心里猛地一跳,直跳到喉咙口。怎么了?我为什么这么慌张,我慌得把视线移开,移到这边又移到那边,来来回回飘忽不定一不小心又撞上他的视线,轰隆隆一张脸似火烧。
我用双手捂住脸,眼睛垂下死死定在台面上,嘴里赶紧争辩:“我,我就想知道你,你在听什么音乐,呵呵,呵呵……”
呵不下去了我把嘴巴紧紧抿住,窘得恨不能趴下把脸埋到手臂里。我正考虑是不是要趴下的时候,耳边的头发被撂起,接着耳朵里就被塞进一个耳机,强烈的节奏轰隆隆响起,我抬头察看,原来他伸来一只手把他的耳机塞给我听了,他的另一只手也过来,来到我的耳边,撂起另一侧的头发把另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
他嘴巴动了动说了句什么,但我听不清楚,耳边是怦怦作响的听不懂的英文歌曲,极强烈的节奏盖过原本头脑里吵闹的嗡嗡声,很奇妙地,那热闹的节奏和跳跃的旋律很快压下我心头的慌乱与窘迫,我把手从脸上移开。又过一会儿,终于能再度抬起眼睛看他了,再看见那张脸时,心底竟渗出甜甜的味道来,甜甜的,舌尖似乎也能感觉得到……
可是现在变苦涩了,我的耳机里淌出和缓的旋律,我埋着头,把脸埋进双手里。
为什么偏偏想起这些?真折磨人,你应该想些别的,比如他很可恶地过分地嘲笑你,奚落你啊,打击你,嘴巴有多恶毒,行为有多恶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哦,不是的不是的,不管他好也罢坏也罢,你都不该去想,想那些做什么,应该全都忘了,忘了那个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