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朋友之间不这样称呼对方。” 我尽量使语调轻松一些,表明我的态度,“不这么随便。”
“我们在英国,甜心。”他忽然把头探到我面前,正儿八经地说道。
我慌忙止住脚步,差一点就撞上眼前这张脸。
我让开,懊恼:“怎么跟你说不通啊,反正不管在哪里都不要这样随随便便叫我!”
他略微耸一耸肩,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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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了大半个小时来到山脚下,站在山脚下才发现原来这片山还挺高,并不是先前已为的小小的土墩。不远处能看到铺设好的人工道路蜿蜒而上。
“你就带我来爬山?”我质疑,山有什么好爬的,累死人。
“嗯,不过不是这里,我们得绕到那边去。”他下巴点一点某个方向,接着放开脚步往前走去,我根本来不及抗议,被他落在后面只好赶紧跟上去。
大约又走了十来分钟,他终于停下并抬头望一眼山坡说:“这里上去。”
可这里根本没有人工道路啊,仔细一看好像是有条踩出来的小径歪歪扭扭地往上延伸,但这种路很难走吧。
“干嘛不走正道,刚才那里上去会容易得多。”
“那里没意思。”他说。
他先一步跨上去,十分矫健地三两步就窜出好一段距离。我做了个深呼吸,硬着头皮踩上坡路,弓着腰往上走。
起先还好,连续爬行了十几二十分钟后,我开始气喘吁吁,脚下泛酸,路虽然并不十分难走,但毕竟不是开凿出来的规规矩矩的阶梯,踩出来的坡道高高低低时而陡峭时而平缓没有规律,前头那小子又健步如飞,为了追赶他的速度我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我停下,撑住膝盖喘息,喘了好几口粗气抬头看,杨恒已经又走开好一段距离,我有点儿着急,看着他那头也不回的背影又觉得气血上涌,怒意忽地上来,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不走了。
臭小子带人来爬山也不管人家,只知道一个人闷头走路,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拿出包里的水壶喝上几口,平顺呼吸,又翻出巧克力拨了锡纸塞进嘴里。这小破山也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些常见的矮树青草、小野花,我往下望,一路行来的小径弯弯曲曲,已经瞧不见起始点。
他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啊?看样子对这个小镇也熟门熟路的,就没有别的更好玩的地方了?是故意把我带到这里折腾我吧!越想越气愤,你玛的爬山也不懂顾顾伙伴,爬吧爬吧,自个儿爬到小破山顶玩儿去得了,切!我对着草地上的小野花狠狠白一记眼。
脑袋却被拍了一下。
“在吃什么?”
他在我身旁坐下。
“巧克力。”
“给我。”
“没有。”
他二话不说把我的包扯过去,手伸进去乱掏。
“哎呀,你等等我给你就是了。”
掏出几块巧克力给他,他接过巧克力又把我的水壶也顺过去。
“你回来干嘛,继续走啊。”我没好气。
“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吓一跳。”
“被狼叼走不是更好,你可以爬得更快一点上去。”
他起身,嘴里塞进好几块巧克力,咀嚼着也不说话,只把手伸到我面前。
“干嘛?”
他朝上方歪一歪头。
我拍掉他的手,起身。
我们继续高一脚低一脚的往上行进,这回他的速度放慢许多,时不时地回头察看我的动静。又过了大约20分钟,山路更加陡峭,路越发难走,我的体力消耗得非常厉害,脑门上不停地冒汗,背上的衣物也都黏附在皮肤上,我不得不走两步就停一步,胸口难受极了……到后来任凭怎么呼吸都不够。
“要死了。”我再次停下,声音闷在嗓子里都发不出来。
他也喘着气,但脚步依然不见迟滞,嗓音也还明朗:“平时都在干嘛,这一点运动量就不行了?”
“你故意的吧!”我难受,尤其看他一副轻松胜任的模样,更加觉得不公平,“这破山有什么好爬的,你故意折腾我吧?”
脸上也烧得直冒烟,我抹一把额头擦下一手的汗。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他语气放软,大概是我的样子太作孽,只见他跨下来两步来到我跟前,手就触到我的脸上把被汗湿的发丝拨拨,拨到边上去,再把水壶拧开递到我嘴边。
我接过水壶凶猛地灌下好几口,由于太急了差一点被呛到,好在只是差一点,不然肯定要被他笑话,喝完水他又抢过去,也不等我再顺口气就扯住我的手臂往上爬坡。
我的脚发软人发晕,当然不再逞强甩开他,眼看山顶就快到了,我咬紧牙关使劲儿往上蹭,可奇怪的是明明就在不远处却怎么也到不了,头昏眼花,好痛苦……
“还要……多久啊?”简单几个字都说不连贯,好想哭……
“一会儿就到。”他说。
他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变得飘渺,一会儿,尼玛的一会儿是多久?我他妈再不信你了!濒死大概就是我现在这个德性,我记得我是来旅游的,不是来寻死觅活的啊,兄弟!
就在我晕晕乎乎即将升天的当口,脚下忽地平坦了,不需要再努力抬脚往上蹬了,欢喜:“好了好了,我们到了啊,放开我吧让我躺一会儿。”我垂着脑袋望一旁平坦的草地,好极了好极了,我这就来了,真想马上扑上去,但我的胳膊被扯着,他不让我躺下去,我挣扎,那力道却钳制得更紧了。
“还没到,再走几步路。”
反抗无效,我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他,歪歪斜斜地被拖着继续走,脚下软绵绵的随时能跪倒,昏沉的意识中我逐渐愤怒起来,这人太没人性了,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也不让人休息,我是哪里得罪这个魔王了?他是要整死我吗!
愤怒的意识扩张……再扩张,我深吸口气打算使出全力发飚,却忽地感到一阵极清爽的风扑面而来,挟裹全身,把头发吹乱盖了一脸。
抬头张望,猛地就收住脚步,我睁大眼睛,在那一瞬之间窒住喉咙屏住口鼻的呼吸,我觉得,我是劳累过度阵亡了吗?所以看到不该看到的幻境了?
该怎么形容呢?眼前是一览无余的大海,仿佛扑面而来的整一片碧蓝的海面无边无际,永无止尽地延伸开去,延伸开去……直往宇宙的深处去。还有那无数的碎光,朗朗青空下涌动着无数的碎光,好像钻石铺满整片海面……那些光芒啊,简直像个梦……
不是梦吗?我感到手臂上一直钳制着的力道消失了。
“站得稳?”他问。
“哦。”我愣愣地答。
他走上前,在山崖边的岩石旁站定,抬起手臂擦试额头,面朝大海,他的背影也融入到那片碎光中去了。晕晕乎乎,我竟有点儿看不清他。
“怎么样?爬上来值得吗?”他回头,笑得灿烂。
我是被那些光芒闪花眼了?我不有自主地点点头,定睛想看清楚他的笑,他却已回过头去。记忆中他不曾这样笑过,好像抛开一切好的不好的,美的丑的,正面的负面的……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发自内心的想笑就那样笑了,干净纯粹得好似他身前的那一片碧蓝澄澈的大海。
我迈开脚步来到他的身旁,忍不住探头去看他的脸,他斜睨着眼看我却不再那么笑了。
“你刚才笑得真无邪……咳……”
话还没说完我就咳嗽起来,这一咳不可收拾,眼泪水都给咳出眼眶,没错,是给口水呛到了,活活要命。他完全袖手旁观,也不说给咱拍拍背顺顺气,在我咳得天翻地覆的时候,只见他悠哉游哉地在一块大石头上躺下,顺便再把眼睛也闭上。
我好歹咳完想再喝口水,过去扯了水壶喝水,喝完再塞回他手里,这壶虽然不算巨大,但装满水还是有点分量的。
我环视一周,崖边上再没有能躺下一个人那么宽敞又平坦的岩石了,见他躺得那么惬意真叫人眼红,不过先来后到咱也不能死皮赖脸地把他扯下来自己躺上去,刚好发现两米开外有块大石头的岩壁很平滑,可以当作靠背,我赶紧过去坐下。
这样倚着石头相当舒服,时而吹过的海风降□体的燥热,眼前这片极致的风光使人心旷神怡。周围人影全无,除了海的声音,风的声音,静静的,毫无杂质。人间天堂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没来由地,我的心里忽然感动极了,视线就落到他的身上,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把这样的风景,这样的空气,这个天堂分享给我,他一定不止一次来到这里了,这样美好的地方……先前那么痛苦窒息的爬山经历现在都不值一提,是的,如果一早知道是要到达这里,那真是不值一提的。
他把双手枕在耳后,脸别过去面对海的那一边,安安静静的。他看着这样的大海在想什么?
海风吹来,把我的头发吹乱,也吹拂他的T-恤下摆。我把头发掳去耳朵后面,把后脑勺靠上岩石,其实什么都不想,光看着那些碎光,还有这片浩瀚的清澈的碧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