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跟在他身后站起来:“殿下——”
杜柏钦拿开电话,语速极快:“抱歉诸位,我有急事需处理,马克替我主持会议。”
座中的国防部高官们从未见过头儿如此方寸大失,纷纷面面相觑,偏偏香嘉上此时还在那端嘶吼,夹杂着无数脏话,声音大得杜柏钦耳膜都在震动,不得不稍微移开了电话,这下国防部一众精壮将士全部竖起耳朵,香二公子的博大精深丰富多彩的民俗语言,听得满座衣冠眉毛直跳,恨不得击掌叫好。
杜柏钦咬牙切齿地对着电话怒吼:“你知道?你知道为何不早日跟我说!”
香嘉上继续嘶叫:“你倒是给我机会啊,老子他妈今天刚刚从牢里出来!”
杜柏钦一路跑回办公室,将电话摔在桌上,拿过车钥匙就往外跑。
一路上又惊又怒,全身仿佛在油锅烈火中烹烧,每一寸皮肤都撕裂剧痛。
迎面远处的天际,蛋黄一般的斜阳,仿佛血色弥漫,杜柏钦这一生,从未有过这一刻,陷入过如此深刻的恐惧。
男人的影子挡住了灯光,阴影覆盖在她脸上,杜柏钦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蓁宁睁大双眼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杜柏钦转头看一旁的护士:“她怎么了?”
护士过来看了看:“没事,只是有一点紧张。”
杜柏钦说:“蓁宁?还好吗?”
护士拿着纸张进来:“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手术取消,这是预约金结算清单,这位小姐可以离开了。”
杜柏钦接过,飞快地签字。
杜柏钦咬了咬牙,抱了起来。
蓁宁被他从手术台上抱起,整个人还在怔在一半的变故中,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杜柏钦走得很快,手术室在三楼,他一路抱着她从电梯出来,车子还停在大楼外。
室外冷风迎面吹来,蓁宁清醒了几分,动了动身体:“让我下来。”
杜柏钦置若罔闻,抱着她往台阶下走。
冰寒的空气瞬间吸入气管,跟涌起的一股血腥燥热肺气强烈冲撞,混合一把锋利的刀子一般在胸腔内搅动,他方才怒意炽烈不过了拼了一口气,一路从楼上匆匆奔下来,此时一直不太顺畅的呼吸开始慢慢地急促起来。
蓁宁只觉他的手臂渐渐沉重,却死活不肯松手。
她方才挣扎了一下,他跟着摇晃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好不容易走到车前。
蓁宁从他怀中挣脱,自己拉开车门。
杜柏钦扶着她坐进去,又替她仔细地系好安全带。
蓁宁坐在车中,看到他绕过车前走到另外一边,他今天穿浅棕长裤白色衬衣,干净清爽的办公室着装,来时明显的仓促匆忙,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上,风吹得衬衣微微摇晃,他的步伐有些缓慢。
杜柏钦坐进驾驶座,努力地抑制胸口的喘息,好一会儿才发动车子,习惯性地踩油门,忽然又看了一眼车前时速表,谨慎地放慢了速度。
蓁宁也不说话,神色沮丧,委顿不堪。
车子沿着来时的路驶出医院,进入了山势低缓的车道。
杜柏钦咳嗽着,心灰意冷地笑了笑:“蓁宁,你真是擅长给我惊喜。”
蓁宁冷冷地答:“不关你的事,你来干什么?”
杜柏钦火气一点就直接烧了起来:“不关我的事关谁的事?”
蓁宁依旧是冷冰冰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杜柏钦恼恨地说:“你明知道我是受洗出世的,你怎么可以去堕胎!”
蓁宁嘲讽地答:“王室都是假惺惺的教徒,你的宗教信仰关我什么事?”
杜柏钦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惹恼了:“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这样做决定!”
蓁宁轻描淡写地答:“我肚子里的一组细胞,我不想要,就这样而已。”
杜柏钦试图讲道理:“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了,我们没有权利不要他!”
蓁宁仍是无动于衷:“他不该来,我必须尽早修正这个错误。”
杜柏钦咳嗽了几声:“蓁宁,我们有个孩子不好吗?”
蓁宁拒绝:“我不要孩子。”
杜柏钦咬着牙捏住她的下巴:“你再说一句试试?”
蓁宁毫无畏惧地瞪着他:“我不要孩子!”
杜柏钦口气也不太好:“我不同意!”
蓁宁像被烫到的猫一般尖叫:“在我肚子里,我爱干嘛干嘛,我乐意堕胎,你可以看看管不管得着!”
杜柏钦深吸一口气,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束蓁宁!”
蓁宁不甘示弱地看着他,张牙舞爪,浑身戒备。
杜柏钦语气顿了顿,按了按眉心无限疲累:“你若是存心气我,你成功了。”
蓁宁淡淡地说:“不敢。”
杜柏钦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做妈咪了,能不能不要这么赌气?”
蓁宁这下也来了气:“我赌气?我赌什么气?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教我如何做父母?”
杜柏钦说:“你不是为了气我要去做流产手术?”
蓁宁被他扣上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罪名,只觉一股无名怒火中烧:“停车,我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你在一起!”
杜柏钦轻轻地笑了一下:“很遗憾,以后我们一生一世都得在一起了。”
蓁宁被他口气中轻蔑刺痛了,尖叫一声:“停车!”
杜柏钦丝毫不理会她。
车子正穿过树林,路边的灌木丛还有厚厚一层积雪。
蓁宁扯开安全带朝着驾驶座扑了过去。
杜柏钦慌忙空出一手扶住她,方向盘都几乎被她撞歪,他急忙把持住方向,蓁宁的手法精准无比,迅速地按下了中控锁。
然后反手就推开了车门。
呼啸的冷风倒灌进来,杜柏钦吓得几乎心脏跳停,慌忙一脚踩住刹车。
车子刚停下一瞬间,蓁宁扭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反射一般地护住腹部,只恨如今的动作已不如以前灵敏。
蓁宁从地上站起了身体,回头往医院走去。
杜柏钦从车座上抓起她的外套,匆忙地推开车门跟了下去。
蓁宁已经走进了草地,一条小径通往医院的花园。
杜柏钦跑上去拉住她,将大衣裹在她的身上:“跟我回去。”
蓁宁摔开他的手:“放开我!”
杜柏钦抱住她,替她把大衣扣好。
蓁宁奋力挣扎,踢他的腿,麂皮短靴溅起大片雪花。
杜柏钦低斥:“别伤着宝宝!”
蓁宁更加恼怒:“滚开!”
杜柏钦架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车里拉。
蓁宁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被他半拖半抱地往回走,喉咙哽咽,泪浸湿了脸庞,双手挥舞着抵抗,试图挣脱他的身体。
杜柏钦双手禁锢着她,将她抱在怀中半拖半拽着走回了公路边。
蓁宁在愤怒完全失去了理智,手肘狠狠地撞进了他的胸口。
紧紧抱着她的人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手臂维持着那个姿势,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晃了一下靠在了车上。
他咬着牙按住胸口,整个人慢慢地往下滑。
蓁宁扶住他的手臂:“喂!”
杜柏钦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呛咳了一声,想要说话,眉头却突然皱得更紧,脸登时就白得如雪一般。
他身上只穿了开会时的一件白衬衣,冰天雪地中冻得脸色惨白到发青。
杜柏钦坐在驾驶座。
人倚在椅背上,不发一言,身体是紧绷着的。
他的呼吸很缓慢艰难,仿佛每一次都带着忍着难以言述的疼痛,有时会无法控制地骤然地颤抖一下,他便皱狠了眉,侧过身体,手死死地压在了胸口上。
蓁宁问:“我打伤你了?”
杜柏钦摇了摇头,好一会儿,也许是怕她没看到,又微弱地说:“不,没有。”
蓁宁只看得到他线条凛冽笔直的脊背,僵硬冷酷如一堵铜墙铁壁。
将她阻隔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车前他的电话一直在响。
单调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就是那个姿势,抵着座椅微微蜷缩着侧身。
许久,杜柏钦才撑住方向盘,抬手接了起来。
谢梓给他电话,他丢下要紧事出来,会议议程结束,事情结果仍需要他定夺。
他蹙眉专心地听着,不时回复一两句。
除了音量有些低,声音竟然是如常的一丝不苟的冷静。
蓁宁看见他惨白额头上慢慢有汗渗出,外面是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出了一头的虚汗,他脑后的干净黑发,透出些许些湿润的亮色,侧脸看过去,人是黯淡得可怕的病态苍白,却依然是过分清眉俊目的迷人男子。
蓁宁转过脸,看到车窗外的一片雪花,正化成了一粒水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69
蓁宁转过脸,看到车窗外的一片雪花,正化成了一粒水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杜柏钦挂了电话,沉默地启动车子。
蓁宁坐在他的身旁。
车子直接驶进泛鹿庄园,两个人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