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宁走进去,拐了几个弯,直接往洗手间走去。
蓁宁关上洗手间的门,将手上的纸笔放进裤袋,拉开里边一个小房间的门,门后挂着一件衣服。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了几天,发现博物馆里有一位清洁工作人员,在午餐换班时候,会换下工作的衣服,挂在洗手间里面用来放清洁物品的小房间,直到下午三点来上班才会换上。
蓁宁迅速将大衣扣起,扎紧腰带,盘起长发,手腕上的表摘下,掏出准备好的粉饼将肤色抹深,穿上那件蓝色的工作衣,然后戴上口罩和手套,微微侧肩驼着背部走了几步,用眼角的余光仔细检视自己的动作,如果不仔细看她的眼睛,镜子里人的动作形态,已经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普通中年妇女。
确认自己已经毫无破绽,蓁宁拿起拖把,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路顺利地走进楼梯一楼。
她的动作非常仔细小心,在一楼的洗手间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戴上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墨镜围巾,奔出大门外拦了一辆街车。
一切不过是两分钟的事情而已。
蓁宁报了地址,计程车往城东开去。
出了中心城区,沿路冰凌未化,气温低了不少。
计程车司机是一位健谈的中年男士,一路上天文地理说个不停,蓁宁心底有事儿,应付得很谨慎也敷衍,几乎是三句答一句,一句也不超过五个字,不过丝毫没有妨碍到司机先生的兴致勃勃。
只见车子转了一个弯,司机指了指对面的山坡:“那就是了。”
蓁宁远远看到半山的树林掩映之中一幢白色的建筑,只有一条山道直通上去,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林和草坪。
计程车停在门口,并不能进去,门卫往里面打电话。
蓁宁下车付了车资,另有警卫开车送她至大楼下,护士小姐将她请进办公室。
纯白门上一个烫金的牌子,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陈伊岚的职位和名字。
蓁宁心头跳得很快,感觉手心有些潮湿。
护士推开门,陈伊岚女士已经在办公室在等着她。
出乎蓁宁意外,陈伊岚医师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皮肤白皙,略微有些丰腴。
她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笑容亲切温婉:“束小姐?”
待到真正踏入此地,蓁宁才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她努力地聚集喉咙中的气息,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还有些虚弱的颤抖:“陈医师,你好。”
陈伊岚指了指沙发:“请坐。”
蓁宁在沙发上坐下来。
护士端进温水。
陈医师坐在她的对面:“嘉上说你是要来做产检,可是你跟我预约时说——”
陈医师口气略有遗憾:“你认真考虑清楚了?”
蓁宁感觉手心的汗水渗出,强制自己点了点头:“嗯。”
陈伊岚诚然见过无数女性在面对这一刻时候的无助和彷徨,神色和口吻都是冷静专业的,语气中透出的一丝怜悯温柔都显得恰到好处:“我们先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
蓁宁咬着唇,防止自己声音发抖:“请问如果身体情况正常,是不是可以当天就做手术?”
陈伊岚温和地答:“一般情况下,是的。”
蓁宁很快地答:“如果检查正常,我希望就可以马上做。”
陈医师问:“就今天吗?”
蓁宁忍住一阵钻心的痛,强撑着询问:“你跟我说过,医院有全套的护理。”
陈医师点点头答:“是的。”
护士带着她走过走廊,价格昂贵的私立医院,偌大的办公室里,走廊里空无一人,墙壁是凯蒂猫的粉红色,陈伊岚今天只有她一个病人。
蓁宁躺到粉红色的床上,护士往她的肚子上涂抹润滑剂。
此情此势已经骑虎难下,蓁宁强迫自己闭上眼,忍住发酸的眼角。
陈医生随后进来,到一旁的机器坐了下来:“让我来看一下。”
原来站在一旁护士忽然轻轻地呀了一声。
陈医师坐下仔细去看,口气也有些惊喜:“双胎心,胎囊正常,束小姐,你怀的是双胞胎。”
蓁宁蓦地睁大双眼,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虚弱,但其实并没有很大意外:“真的吗?”
陈伊岚仔细地看着屏幕,又确认了一遍:“家庭有双胞胎遗传史?”
蓁宁发怔了好久,才点了点头,她的妈妈和姬悬的妈妈,就是双胞胎姐妹。
她即将要杀死的竟然是两个孩子,血腥的罪孽更深一重,蓁宁躺在检查床上,眼泪无法控制默默地流出来,脊背上一层一层的凉意泛起出来。
陈伊岚俯身看了看她:“你紧张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蓁宁整个人有些发颤,紧紧地闭眼摇了摇头:“不用。”
陈伊岚说:“已经七周多了,药流已经不安全,只能进行手术。”
蓁宁接过护士递给她的纸巾,默默地擦拭眼泪,好一会儿才答“嗯。”
护士拿来手术同意书同她轻声交待事宜,蓁宁已经控制住了情绪,眼睛发红,但神色动作都很平静,甚至连最后一刻签字的手都很稳。
陈伊岚看着这个维持着冷静镇定的女孩子,心里不禁有一丝佩服,诊所的收费不菲,她面对的多是贵妇名媛,大多数都是由重重叠叠的看护亲属陪伴着,像她这般孤身而来的女子几乎没有,她们的职业操守从来不过问病人私事,陈伊岚只轻声安慰说:“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护士将她推往隔壁的手术房,蓁宁脱了衣服换上手术衣,然后被消毒,躺在手术床上,屋顶的无影灯投射在身上,她一开始觉得头脑有些热,慢慢地身体开始轻轻地打寒颤,她并没有恐惧,只是晕眩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整个人仿佛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汪洋海面上,如浮浮沉沉的一截枯木,无依无靠地向着天际飘去。
麻醉师进来,低声交待护士几句,开始在房间里准备器械。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护士走过来,温柔地和她说话,然后往她的手背上擦拭碘酒消毒,她即将被注射麻醉剂,醒来后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她腹中的两个胎儿,她和杜柏钦抵死纠缠生出的血肉,她所有热烈盛大的不甘不服爱慕怨恨,其实都不过都是一场世事大梦而已。
她终于是干净的了。
蓁宁感觉心脏骤然被一只残暴的手用力地捏住,饱满的红色汁液喷射出来。
她努力地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蓁宁死死地拉扯着被单,身体弓紧,像一尾濒死的鱼。
护士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低声说:“小姐?”
蓁宁听到自己的声音,浮浮沉沉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对不起,让我再想一想。”
☆、68
蓁宁听到自己的声音,浮浮沉沉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对不起,让我再想一想。”
陈伊岚立刻用眼光制止了麻醉师的动作。
护士拿着静脉滴管的手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陈伊岚。
陈伊岚对她示意了一眼。
护士放下了点滴袋,转而细心地替手术台上的人盖了一张薄薄被子。
陈伊岚摘下口罩,对护士低声交待一声:“孕妇不希望手术,暂时停止,你先陪着。”
这时手术室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仿佛夹杂着呼啸凌厉的风声一般,然后门被砰地一声打开。
好几位护士在走廊上一路奔来,慌乱地叫着:“先生,你不能进去,这里是手术室!”
修长身形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手术室冰冷而明亮的光衬得他裹在一团黑暗之中,整个人身上都是地狱深处寒冰怒火一样喷发的怒意。
杜柏钦极力地压制着胸口的喘息,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手在身侧握拳,眼底都是绝望。
停顿了好几秒,他才能开口,极端压抑着的情绪:“医生,您好。”
陈伊岚点点头走了过来。
杜柏钦声音抖得如风中的树叶:“妈咪可还好?”
陈伊岚眼中有淡淡的欣慰:“很好,胎儿也很健康。”
杜柏钦眼中瞬间点起万丈光芒,他沙哑嗓音难以抑制的喜悦:“手术还没有做?”
陈伊岚语气肯定:“没有。”
杜柏钦身体晃了一下,抬手撑住门框,感觉自己眼眶竟然有些发热:“谢谢,我进去看看她。”
陈伊岚点点头侧开身让他进去:“嗯,护士在陪着她。”
杜柏钦深深吸一口气,才往里面走去。
他今天在掸光大楼开会,香嘉上给他电话,他私人电话很少开机,另外两个电话由秘书官和侍卫长处理,没有人敢贸然闯进来。
香嘉上只好拨给泛鹿庄园,司三听得他语气紧急如城门失火,终于吩咐泛鹿庄园将他的电话转往杜柏钦的办公室,这时保镖传回了蓁宁在博物馆失踪的消息,司三当下明白出了事,再拨电话,线路已被占领。
香嘉上一直大吼大叫如疯子,秘书终于冒死进会议室请示他。
杜柏钦只听了一句,如遭电击一般僵住,下一秒就推开了椅子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