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以往的经验教训,现在束河已经学会了忍耐。不忍也不行,她同宋熙正还没到难分难舍的地步,若是她先一步行动起来,怕又会落个吃力不讨好。只能跟他打太极——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装死。这才是恋爱的真理。
一个星期以后,她听说是宋熙正的生日。她在网上碰见他,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回复道:“随你。”
“反正你没有女朋友,送你一个美女如何?”她又在给他下套,不自觉在电脑这边奸笑。
“美女,长什么模样?”
她随便找了一个朋友的照片截图过去,明显不如她漂亮,或是根本算不上是漂亮的。她问:“如何,漂亮吧?”
“呃,还是算了吧。”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这么挑剔!”又是女人一贯的小把戏,“声东击西法” ,其实就是要他回答:“把你送给我就好。”
他果然是说:“你就把己送我吧。”
“你真的好敢说哦。”她说着就把话题转移开去。
下了班,她打的去北门汽车站,买了一张到重庆的大巴车票。她是要给他来个出其不意,与当年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去找颜子乐如出一辙。她总是把爱演绎得过于纯美,使得男人们都仰之弥高,望风而逃。其实她不过是一个有着浪漫主义情结及戏剧性色彩的悲剧人物。双鱼座无不是这样。她庆幸自己是双鱼座,因她为自己找到了借口,为作践自己找到了正当的理由。
车上四个小时,她都不敢去想见到他会发生什么。发生什么都是理所应当,是主动地投怀送抱,且不在话下。到了重庆,寻到他住处,全然不晓得他此时在不在房间,只好误打误撞斯,凭个运气。她按响门铃,又用手指堵住猫眼,怕被他提前看见,没了她突然蹿进他手臂里那一瞬间的惊喜。
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她把耳朵贴到门上,明明听见里面有响动,她改用手敲门,嚷道:“宋熙正,快开门,是我。”门被打开一条缝,宋熙正用左眼打探着她,她说:“是我,束河。”宋熙正把门再开了一些,也只是一张脸的宽度,问:“你怎么来 了?”束河见他面露难色,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想,莫不是那里面有女人?她顿时灰心丧气,眼看着斜下角,冷漠地说:“来看看你。”宋熙正说:“你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出来。”说完又把门给关上了。
束河两行清泪,转身就走。到楼下,又不知该去向何处,随意拦了一辆出租,上车便问司机说:“找个宾馆。”她在出租车上哭得欲罢不能,用手捂住嘴,头发垂落下来遮去半边脸,一抬头,从倒视镜里看见自己,竟觉得有些美。好吧,她想,以后就用这个角度去哭吧。手机响起来,不用看也晓得是宋熙正打过来的,她只是接起来,不说话。宋熙正急急忙忙地问:“你去哪里了?我找不见你。”她不吭声,他又问了好几次,她才说:“不用你管。”口气已经软了一半。宋熙正说:“我来找你,你等我。”束河也不拒绝,倒想要听听他怎么说。其实在心里已经原谅了他一大半,好奇怪,光是打个电话来,她就已经原谅了他一大半。
束河坐在河边等他,河风吹过来,心里徒生悲凉。不觉,又哭起来,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宋熙正怔怔地望着她,问:“你怎么了?”
“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了?为何我来了,也不请我进去,只叫我在外面等,不晓得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说话酸酸的,连她自己都略微地怔了一下,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想多了,因为里面实在太乱,我想理一下再让你进来。”
“谁信你啊?这样老掉牙的借口。”束河宽慰地想,原来是这样啊。
“真的。乱得不成样了,我怕你见了笑话。”
“那我不是来得正好,可以帮你收拾收拾。”
宋熙正坐到他身边,伸过手揽住她的肩膀,说:“嗯,你来得正好。”
看来像是真的。
宋熙正领她回去,一进屋,两人都颇進尬。宋熙正把椅子上堆放的衣服拿开,让束河坐。束河坐下,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只恨自己生得太高大,有点争先恐后地叫他注意似的。他拿双一次性拖鞋放到她的面前,说:“换鞋吧。”她就轻手轻脚地脱去了高跟鞋,把脚钻进拖鞋里。他说:“我放水,你先洗澡。”她手攥紧了裙子、咬着下嘴唇,头很低,是一朵折断了颈的楚楚可怜的蓬头莲华。
宋熙正走过来,捧起她的脸,手指腹抚过她的眉毛,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这一说,叫她好失望,她偏了偏头,离了他的掌心,说:“我晓得你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又不曾喜欢我。”宋熙正说:“那你呢?你喜欢我么?”束河哑然,四目相对,抵不过,她低下眼,手指抠着手指,盯着地面看,说:“你是要我用热脸去贴你的冷屁股。”宋熙正笑,说:“你说得真难听。” 也没说到重点,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严格执行的“三不政策”。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会见招拆招,绝不可被他小觑。她抬首,含颌,凝视着他,—双幽幽的黑瞳里绽放出一朵金黄色的雏菊,是光在猫的眼睛里开的一朵旋转的绮丽的花。她訚訚恻恻地说道:“你非要我说明白,我这样老远地跑来了……”话到这儿,也没往下说,他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说了,先洗澡。”
那一夜他真没对她做什么。还很绅士地说要睡到地板上去,叫束河好没面子。束河说:“你就睡床上吧,没什么的。”可他答应是答应了,两人中间的距离宽得可以放进一只碗。束河在心里祈求着事情会有转机,但她绝不能主动,她都主动到了这份儿上,总不至于要她去脱他的衣服吧,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呀。她已经丧气到连问他“睡着了吗”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在黑夜里从喉咙里发出“吭、吭、吭”的声音来证明她还没有睡者,好像有话要说。他翻个身背对着她,把那只无形的碗给弄翻,泼了她一 脸冷水。“叫你犯贱,”她狠狠地在心里骂道,“不是一早就有人提醒过你,单方面的犯贱没有未来吗?怎么你就是不听?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战权威?挑战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以你那小小的力量就可以打破爱情的禁忌了么?爱情的禁忌就是别主动啊,傻瓜!”
“睡不着吗?”宋熙正突然问出了她心里的话。
“嗯,”束河撒谎道,“我有些挑床。”
一阵沉默。这样的沉默要人的命。
她嗅见空气里有墨汁一般微苦的气息,那应该是宋熙正略带伤感的湿湿的呼吸,他说:“你说,如果上帝创造人类时规定,男人只能爱男人,女人只能爱女人,那么,有一天,一个男人突然爱上了一个女人,那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啊。”
“呃,”什么意思?束河感到莫名其妙,敷衍地说,“哦。”
只剩下阒然无声的黑夜,和束河痛苦挣扎的欲望。
翌日俩人早起。束河收拾东西,回成都。她对他说:“等你回成都来,再补你生日礼物。”
“你不是已经送了我?”他是指她来看他。倒是一眼就被他给识破了,她埋头惭愧地笑,—计不成,又生一计,说:“你又不肯收,只好再送你别的。”
“不是不肯收,是太贵重了,不敢收。”
说得束河顿时无言。
有人敲门,宋熙正说:“可能是服务生。”宋熙正租住的是酒店的房子。门打开,也不见宋熙正说话,束河奇怪地从客厅探出身子,问:“是谁啊?”一看,竟是张哲成,当即怔在了原地。张哲成看到束河,不惊不诧,只对宋熙正道:“我回成都了。”宋熙正说:“好,这边你就交给我吧。”张哲成待要走,宋熙正叫住他,说:“要不然,你把束河捎回去吧,她也要回成都。”张哲成睇一眼束河,是横空射过的一支冷飕飕的箭,直直地要穿透她的心。他一边转身离去一边说:“那在楼下等你。”宋熙正掩上门,说:“张哲成昨天就来了,来这边给新员工培训。”束河想,昨天在公司是不曾见他,未料想他也来到了这里。她担心地问:“他见我在这里,会不会误会我们?”宋熙正说:“有可能哟,不过没关系,张哲成这人我了解,他绝不会到处去说。”“只是,”束河为难地说,“这儿到成都的路这么长,路上不晓得同他说些什么才好。”宋熙正摸摸她的头,说:“我知道你昨夜没有睡好,等下你上车就补觉吧。”是她的黑眼圈透露了心事,她的病的确一夜未眠。
她作别了宋熙正,坐进张哲成的车里。张哲成戴着一副茶色的墨镜,派头十足。她笑道:“你好像台湾的黑帮哦。”张哲成问:“那你怕不怕我?”束河说:“怕你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搭你的顺风车,我是托了宋熙正的福。”束河默不作声,觉这人好无趣,偏要说道正题上来,弄得人十分尴尬。一会儿,张哲成突然问:“你今天没喷香水?”
“我喷得少,得靠近才能闻得到吧。”她全然没想到这话颇有几分挑逗性,张哲成果真把鼻了凑到她的耳朵边去,问:“今天擦的是Moschino?”他一下就找准了她香味的出处,“你简直就是一位香水专家。”她说着,转过头望窗外,身体像淋了雨的泥,软塌塌的可以在十指间捏成各种形状。她怎么对他也起了生理反应?并且那渴望来得比对任何人的都更加迅猛,是一掌把她击得天旋地转找不着北,想疯狂地坐到他的身上,用力把他的头按到她敞开的胸口。她一想到这一幕,就感觉有一股涓涓细流从身体里流淌而过,是一双温柔的手,从头到脚地抚过她。她现在简直是有点“人尽可夫”了呀!她以前不是最痛恨这样的女人?现今怎么自个儿也变成如此这般了,她想,定是昨晚憋了一夜,今儿个身子发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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