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姨的鱼果然做得好,酸菜鱼、麻辣水煮鱼、糖醋鱼,简直让他们置身在了草鱼品尝会里。黄姨上完菜就退到了厨房,宋熙正也不说什么。束河去叫了好几次她也不过来,只是摆手,说:“你们吃,你们吃就好。”宋熙正说:“随她去吧,她不会上桌来的。”束河好奇怪,问为什么,他也不说,只是用筷子剔鱼刺,时不时地看手表。难道他还另有约会?为什么老是看表?她实在想不通,一天赴两场约会,也太贪心了。还是说,和她在一起很无聊,巴望着时间快点过去?黄姨又进来,端着一碗粥,说:“就这么一碗了,早上才做的,味道还是好,要不,你们分来吃了?”宋熙正用食指点了点桌子,她把粥放在桌上,问束河:“鱼怎么样?”束河哈着嘴里的辣气,说:“好吃死了,辣得好过瘾。”黄姨说:“其实熙正做的鱼比我的还要好。真的,什么时候尝尝他做的,简直可以评为一级厨师了。” “哦?”束河难以置信地看宋熙正,问,“你也会做鱼?”“熙正什么都会,洗衣煮饭,琴棋书画,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可是把男人和女人的优点都占完了,就是不能生孩子。”黄姨说得好像很遗憾似的。是要帮宋熙正说好话,却说得有点过了,过为己甚,怕不能完全表达他的好。束河体谅地笑,说:“看不出来,你简直是个能人。”说罢,黄姨退了出去。束河才发现粥里只插着一只勺子,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或是每回他带女人来,都是这么着,为了好心地促进他们的感情。束河把粥往他面前一推,说:“我不吃了,你吃吧。”她清高着呢,她想。宋熙正也不推让,也没有要劝她的意思,刚吃下一口,便蹙着眉头道:“怎么有股怪味呢?不会是馊了吧。”
“不是说早上才做的?”
“真的,”宋熙正说,“你尝尝。”
他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她抿了一口,说:“没有啊?我怎么觉得好好的呢。”
“既然好好的,为什么不吃?”宋熙正搁下碗,问。
束河用手指横抹过嘴角,看他一眼,埋下头,手交叉地放到桌上,左手抚着右手臂,有种被生生擒获得绝望感。他比她的头更低一点,勾下去看她的脸,说:“吃吧,我又不嫌弃你。”束河被他看得心虚,机警地回道:“我感冒了,好几天了。”他笑起来,背靠到椅背上,用手枕着头,睇视着她,说:“要不要吃药,我这里有。”束河翻了一个白眼,愁不住笑了起来,说:“你真是的,跟一个女人较什么真。”
饭后,宋熙正问:“要不要睡一会儿?”束河心一惊,来了。问:“睡哪儿?”宋熙正带她去了西边的—间房,说:“这是客房, 被子都是干净的。”束河畏葸不前,关键时刻,倒有些害怕起来,站在房间门口不敢进,问:“你呢?”宋熙正一屁股坐到床上,说:“你觉得呢?”束河简直难为情死了,一只手扶到门框上,用指甲去抠包边的木头,留下了一些深深浅浅的印子。她嘟哝道:“宋熙正你好可怕哦。”宋熙正玩味地看着她,说:“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他简直是在跟她调情。她迈着猫一样的步子走进屋里,靠到化妆台边,双手垫在后面,对他的话满怀期待,脸上却还装得怯生生的,问:“有多可怕?你可别吓我。”宋熙正站起来,从她身边走过,不小心擦到她突出的胸,说:“车子在太阳下面暴晒了一天,你等会儿坐进去,你说那滋味可不可怕?”说完就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徒然留下束河在那里坐着云霄飞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满是剌激在体内,又无法乘着欲望飞到天上。空欢喜一场,略带下流的空欢喜。她开始怀疑,难道他真的只是带她来拜拜?
她一向认为,一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去开房,却不跟她上床,那是对那女人极大的侮辱。那男人以为自己是绅士,那女人却以为是那男人看不上自己的身子。连身子都看不上,更别谈什么身子以外的事情。之所以说是“以外的事情”,说得那么复杂,其实是因为她不想提“爱”这个字。她现在把这个字看得很轻贱,她深深感到“爱”过后就只能“唉” 了。感叹词罢了。还是身子实在,与她的思想互补,又可以分开,完全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往些年她不这么想。她现在是破罐子破摔出了新思想。
她一头栽到床上,倒还真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见—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推门而入,问她:“要打扫么?”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浑身一颤清醒了过来。后来,也不知是多久,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就在窗外,问:“少爷,要吃晚饭么?”
“不吃了,还有别的事情。”
她坐起来,看窗外的天色,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走出去,院子里一人也没有,好像方才在屋里听到的是两只鬼的耳语,甚是可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唤了—声:“宋熙正。”
“这里。”宋熙正的声音从一间屋里出来。她循声而去,见他在书房里玩电脑,走近,问:“你在干什么?”
“看股票,”他说,“我刚叫你睡觉是怕你无聊,我得看一会儿股票。”
“哦,”她突然舒了—口气,怪不得刚才—直在看表。“待会儿我们就去古庙么?”她问。他关上电脑,说:“现在就去。”
他开车带她过河,去到千年古庙。千年古庙实为“光严禅院”,又名“古寺”。建于晋代。四周有古柏、古楠、古杉、古银杏等珍稀树木。与青城后山连接,可谓是依山傍水。它的名声早已在外,香火甚旺,哪怕不是初一十五,依然香客不断,远来的人,都自己带上了干粮,吃完后靠到树下听和尚诵经,也是对心灵的一种救赎与慰藉。他问束河:“你是真信佛?”束河点点头,说:“信了好些年了。”
“信它有什么好处呢?”
“它很安心。”
“就是这样?”
“嗯,”她说,“做什么坏事都不怕,反正想着还有它可以袒护我。”仿佛在开玩笑,其实她说的是真的。她这样有目的地去信佛,只怕会适得其反。但她没想那么多,觉得佛不会生她的气,佛也会生气,就不会成佛了。兴许佛在她的面前,也会被她说得个理屈词穷。
宋熙正撇下嘴角,说:“若真是这么好,那我也信佛好了。”
“对,你也来信,到时我们可以一起来拜拜。”她顺水推舟,多多制造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束河点了四盏油灯,每一盏下面压着一个名字,他指着一盏问:“这是你妈妈?”
“嗯。”
他指着另一盏问:“这是你爸爸?”
“嗯。旁边那盏是我奶奶。”
他指着最后一盏问:“这是谁?”
束河不语。上面写的是:颜子乐。
他问:“这是你喜欢的人么?”
束河还是不语。“你果然有喜欢的人啊。”宋熙正感叹道。束河突然绝得对不起眼前这人,有种当着他的面偷情之感。太不放他在眼里。她说:“一个朋友,去世好多年了。”“是么?”宋熙正怀疑地看她,说:“死去的人既然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就应该更好地活。我还以为你会写我。”说得束河很愧疚。束河说:“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宋熙正拍拍她的头,说:“我哄你的,我又不信佛。”束河用手去捂宋熙正的嘴,说:“别别,别在这里说这些,佛祖会生气的。”宋熙正把她的手拿下,说:“反正我不信佛,报应也只是报到你身上,怕不怕?”束河白他一眼,说:“冤有头债有主,干吗报到我身上?” “因为,信则有,不信则无。”束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在他的手里握着。
一棵参天古木上系满了请愿的红布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束河踮着脚尖看,读出一句来:“但愿减肥成功,红红。”她笑道,“减肥对于女人来说果然是人生头等大事啊。”宋熙正把她拉回身边,说:“如果是你,你会写什么?”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偷瞄他一眼,想到刚才的事,有了经验,说:“我写你。” 宋熙正说:“我?写我什么?”“希望宋熙正早日从重庆回来”“那样想见我?” “是啊,没有你,我怎么去公司上班呢?我可不想挤公车。”她把话说得很俏皮,亦真亦假,宋熙正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当是惩罚她,她“哎哟” 一声才意识到,手还在他那里。她的呼吸一下子失去了韵脚,是一朵突然大风吹散了的蒲公英,朝四面八方飞出去。这是除了颜子乐以外第一次有异性握她的手,她简直有点情难自控。她羞涩地说:“我说着玩的。”“咚——咚”,古庙的大口钟像只巨兽发出怪嗔的呻吟,如加西莫多万般悲痛地呼喊爱人的名字;又像收魂锁,突然把她的魂魄从游离的状态里给收回来,重重地坠入身体,心不由得往下沉。她喃喃地说:“已经这么晚了。”
她还真舍不得回去了,想和他待在一起。同当年想和颜子乐待在一起,是一个心情。
004 >>>
宋熙正离开后,束河每天都在QQ上等他。因他是做销售工作,所以上网的时间少,她只好在等得没奈何时发短信给他。他总是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复,不是说“在忙”,就是说“嗯”。她常在心里骂,你“嗯”个毛!她最讨厌回短信只回“嗯” “呵呵”“哦” 的人,还不如不回。但果真不回,她可能就会把电话打过去了,找个借口,说打错了,或是说工作上的事情。她以前就是这样对颜子乐,颜子乐对她这些小伎俩是了如指掌,他就偏不回她短信,任她把电话打到爆,把他的电话都打得自动关了机,也无所谓她在这边会不会听着伤心的歌曲痛哭流涕。有时候她忆过往,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怎么那样沉不住气?男人都是有着强烈占有欲的公狮,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她是深谙这道理,却又管不住自己的手,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一一发短信去给他,好像是要提醒他她这人的存在。好几次吵了架,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她都觉得自己是活不下来了,叫朋友来陪她,问朋友该不该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其实一打他们又会和好,每一次都是这样。但朋友制止了她,觉得那样太犯贱,应该让他打给她才对。她听了朋友的话,暂且不去想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若是他不来求她,她绝不肯回头。但朋友一走,她马上就自然而然地拨出了他的电话号码,心里还怪朋友拖了她这样长的时间,他会不会不同意和她和好了。她真是犯贱犯到了极致,犯贱犯出了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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