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成说:“帮我点支烟,不然我要开睡着了。”束河问:“烟在哪儿?”张哲成朝搁在后座的包努努嘴。束河拿过包,摸出一支烟来递给他,他说:“你抽么?”“我不抽。”“那你打牌么?”“我不打。”“那你平时爱做什么?”“嗯,”束河手支着头想了想,说,“我喜欢上网。”“玩游戏?”“不玩,就是单纯地上网,聊QQ,踩博客什么的。”“哦?”张哲成说,“你挺单纯的。”束河说:“这也叫‘单纯’?你是怎么去定义‘单纯’这个词的呢?”张哲成转过脸来专注地看她,茶色镜片背后是—束凜冽的光,把她从上到下地照了一遍,照到哪儿,哪里感到灼人的烫。他说:“怪不得宋熙正喜欢你。”束河想,连他都知道了,那宋熙正是真的喜欢我了。“你就别取笑我了,他哪里看得上我?”束河还想要他说得更多。张哲成中计,说:“他亲口对我说的,说他喜欢你。”束河忙不迭地问:“真的?什么时候对你说的?”张哲成把烟蒂扔向车外,说:“女人好奇心太重了不好。”束河便住了口。心里揣度着定是那日在酒吧的厕所,他们把话说明了。怪不得宋熙正走了,正是绝好的乘虚而入的时机,张哲成也没纠缠她。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协议,当然是张哲成放弃。她都为他感到可惜——她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姑娘啊!
高速公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堵了近四个小时,是一条长长的龙被困在沟壑里,动弹不得。到资阳休息站,束河去上洗手间,回来就找不见车了。车实在太多,密密麻麻地停在休息站里,望过去,是一片汪洋大海,要寻得一只来时的小船,一个浪又不知道把它颠去了哪里。她捂着额头,眼睛都看花了,忍不住喊起来:“张哲成,张哲成。”张哲成从远处的一辆车里钻出来,朝她招招手,说:“束河,我在这里。”太阳正好落到他的背后,把他的头发照成金色,在风中翻飞,是水面上的粼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略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他已到她的面前,说:“我挪了一下位置,你就找不到了,你也不晓得记下车牌号。”束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谁上个厕所还记车牌号啊。”张哲成措手不及,哪料她会哭,说:“我又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束河哭得更厉害,是要把昨晚受的冷落一起哭出来。她说:“我要是找不到你,又碰上了坏人,我该怎么办?万一被卖到了山里,我该怎么办?连信也写不出来,逃跑还会被打折腿的,好恐怖哦。”她越想越害怕,越说越夸张。张哲成受不了地用右手的食指顶住左手的手心,做了一个“STOP”的姿势,说:“连小朋友都知道报警,你不晓得报警么?”束河止住了哭,说:“哦,对了。”张哲成把她领回车里,帮她系上安全带,说:“等下回成都带你去吃好吃的,给你压压惊。”他体贴得就像她的父亲,她说:“你好像我爸爸哦。”“哦?你爸爸有我这么帅?”“切!”
束河突然发现,角色转换了。当初,她和张哲成呆在一起,有压力,和宋熙正在一起,很轻松。而现在,她和宋熙正在一起,有压力,和张哲成在一起,很轻松。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回到成都,已近黄昏。束河见张哲成一脸的困顿,就说:“改天再去吃东西吧,今天你也太累了,该早点回去休息。”张哲成只是把车开向吃饭的地方,说:“没事,总归也得吃晚餐,就一起吃了吧。”到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素食餐厅。束河说:“啊?吃素食啊?没肉啊?”张哲成说:“开车开了一天,闷得慌,想吃点清淡的,不好吗?”束河嘟囔道:“我是肉食类动物,从小就觉得,桌上无肉便无菜。”张哲成说:“那换一家好了,你说去哪儿?”束河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来都来了,就这家吧。”说着就要走进去。张哲成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胳膊,说:“换一家,既然你不喜欢。”是硬生生地把她带出了餐厅。束河想,他好男人啊。完全就是她心中想要的男人的样子。
他们换到一家西餐厅,张哲成没吃下多少,束河说:“都怪我挑三拣四的,害你没了胃口。”张哲成点燃一支烟,说:“不关你的事。”他的电话响起来,接通,他说:“嗯,到了,和她在吃饭。”一听就晓得是宋熙正打来的。他竟然是先打给的张哲成,而不是她,她不禁有些吃醋,用叉子来回刮餐桌上的格子布。待他挂了电话,她翻了个白眼,歪了歪脖子,酸不溜秋地说:“看,你还说他喜欢我,哪里喜欢我,我看他更喜欢你。”张哲成十指交叉,偏头看窗外,半响才说:“你想太多了,我认识他好多年了。”果然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她说:“你们认识多久了?”“二十年总有了。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同一个班。后来分别在不同的城市读完大学,以为从此再没有机会见面。结果没想到,又找到了同一份工作。”束河简直没料到他们还有这么一出,要早知道,她绝不介入他们之间,这种事,最没有结果,两个男人你推我让,吃亏的还不是女人。她想,立即与他们断了关系才好。但她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感情,哪里舍得,姑且就这样吧。
她哀哀地叹口气,有雨打在玻璃上,也分不清是窗外下起的雨,还是在心里下的雨。反正她想哭极了。
005>>>
束河的奶奶神神秘秘地对她说:“昨夜我梦见一支蜡烛突然灭了,向来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束河说:“你别胡说,梦那东西能新么?”束河其实最信梦了。她总是梦见一头狮子同她苟合,她翻《周公解梦》,也没得解释,但依弗洛伊德的观点,她应该是渴望一个强有力的男子来占有她,当然是不随她的意志而来。但她还没有美到会遭到突然袭击的可能,而那对象又刚好是她喜欢的人。她的身子如一架生了锈的机器,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整个被遗弃到杂沓里,发出暗哑而低迷的光,像一盏游轮上的指航灯,信号熄灭,最终迷失在无边无际的大海。多年以后才蓦然发现,那大海原是岁月的载体,那船便是自己。她问宋熙正:“你什么时候才回成都?”宋熙正说:“暂时不会回来。”束河紧紧握住电话听筒,说:“要不,我也调来重庆,同你在一起。”
“傻瓜,来了就不容易调回去了。”
他到底还是没答应她。
她多么想同他在一起,想霸道地占有他所有的时间。她把这话对张哲成说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同张哲成的关系突飞猛进,他又开始送她回家,她觉得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反正自己赶公交也确实不方便。但还有点小心眼,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身体里的另一个他在帮她坐的,那个她觉得要是她那一天失去了宋熙正,张哲成这头也没抓住,她岂不是“鸡飞蛋打”?所以退路还是要留出来的。但她不肯承认她有这一层想法,简直有点“水性杨花”。张哲成说:“那个不想留在成都,你当然傻。”连他也觉得她傻,她说:“反正你们俩是一个鼻孔出去的,以后有什么事,再不同你说了。”但不一会儿,她又把心事拿出来同他讲,他现在是她的倾诉对象,因他对她的现状了如指掌,免去了烦絮的前因后果的解释。她说:“宋熙正在那边,不会是另有女人吧?”
“没有吧。”
“你不知道,那回我去重庆找他,他就是不给我开门,我当时就想,里面肯定有女人。”
张哲成说:“不会的,你想太多了。”又说,“若是你想他了,你每个周末都可以去重庆找他,反正又不远。”
“是啊,又不远,他却不曾回来看看我,说明根本没有想过我。”她故意这样说,呀他把话传到宋熙正的耳朵里,有些事情,当然不能自己说,只能通过旁人的点拨。
张哲成说:“他太忙了,周末也要加班。”
“你别为他找借口了,反正我是想清楚了,他若是再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地下去,我还是早早地换教吧。免得和不了,还倒点炮。”
张哲成顿了顿,说:“宋熙正其实很单纯,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有时候他不懂女人,你别怪他。”束河听了差点没晕过去,“我的天,”她说,“他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你这不是害我么?”张哲成狡黠地一笑,说:“又不是我把他介绍给你的。”束河想,这么说,他从来都没有和女人发生过性关系,还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怪不得那夜他不碰她,是怕她嫌弃他不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选张哲成。他一看就是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野兽的狂狷,和粗糙的匪气。她叹气道:“随缘吧。”心里已经把宋熙正放弃了一大半。她可不想做他的性启蒙老师。
后来她问朋友:“同处男上床会倒霉么?”朋友挑起眉毛,说:“当然,三年翻不了身。”她说:“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呢?”朋友说:“有啊,让他封个红包给你。”“多少钱才好呢?”“不在乎钱的多少,一块二都行。”束河想了想,还是算了吧,问他要红包,如何开得了口,也不怕被人笑话,只有再也不碰他了。她仰天长叹,“宋熙正,你怎么会是一个处男啊!折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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