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沈寒山过多叮嘱, 苏母也知如何做。她还要预备亡夫那一份, 盼着他在地底下不挨饿受冻,能托梦同她报个信儿。
苏芷赶路的脚程牲口已备好,她是个急性子,公差耽搁不得。随意搜罗了几身衣裳,带上苏母与柳押班备好的干粮便要启程。
她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俯视沈寒山,朗声问:“你的包袱收拾好了吗?”
沈寒山拿过一贯拎着的绸布包:“都好了,马车也在外备好了。”
“嗯?你不骑马吗?”苏芷忽然想到沈寒山不擅长马术, 拧着眉头翻下马鞍,“罢了, 我来驭马,你上车吧。”
她把缰绳抛给一贯, 爱马荔枝被留在了家中。荔枝通人性,见沈寒山带跑了小主子, 气得直撂蹄子。
沈寒山似是洞悉荔枝的心思, 回眸, 邪气地勾了一下唇,轻哼一声。
“咴咴——”荔枝更怒, 嘶鸣两声, 作势要冲杀过来。还是一贯怕惊了主子们, 使尽吃奶的力气拖荔枝回马厩, 用上好的马草暂时稳住了马暴躁的脾气。
待沈寒山上了车,苏芷打帘问他:“你同荔枝犯什么癔症?”
她是知道荔枝脾气,等闲不会怄气。
马儿能听懂人话,定是沈寒山招惹了它,这才勃然大怒。
与一匹马斗,他也是能耐!
沈寒山面露无辜之色:“上回巡狩时,荔枝一心要下山寻你,害我险些跌下马去。芷芷不心疼我,还护着你的爱马么?想来我活得也是十足窝囊,竟及不上一匹牲口。”
他自嘲一笑,话里诸多落寞情愫,看着可怜。
“沈寒山,你太自轻了……”
沈寒山隐于阴影处,日暮西山,昏黄的霞光钻入车帘缝眼,星点落在他眉尾发梢,平添一丝寂寥。
他低叹了句:“我身边就芷芷一个贴心人了,每逢寒食节,我见街头巷尾的孩童赖在母亲裙摆撒泼,还有资格嫌恶寒食、讨热乎饭菜时,我就想着——自己日夜都是独食冷饭,无人叙话,早习以为常。原来,这一份孤独于普通人而言,是这般难忍?无怪芷芷不偏袒我,沈某本就是无人在意的郎君罢了。”
不过一句提点的话,沈寒山借题发挥叨叨了这么多。
苏芷感到内疚,她无意揭人伤疤。
气势上矮了一截儿,苏芷小声道:“你也不必这样想,我总归是会体谅你心情的。至少这次,我不也没带荔枝出行,就专程为了给你驭车么?”
沈寒山面色好看一点:“芷芷劳累了,知你疼我,沈某心里很是熨帖。”
“别成日里想有的没的,凡事看开点。”苏芷没和他过多粘缠,她执了绳儿,驭车去了。
大庆改了州府出入制,往来地方鲜少要路引放行,只需在城门落匙前进出城内外便可。
马车在入夜前驶出京城,路上苏芷被寒风吹了吹,终是回过味来了。
等会儿,沈寒山府上不还有萧叔吗?老奴疼主子,平日嘘寒问暖犹嫌不够,又怎可能给沈寒山吃残羹冷饭呢?!
可见这厮装可怜,满嘴胡言!
苏芷稀得理他,再攀扯几句又要耽误公事了。
于是,她自顾自驾车奔赴柳州满福县。途中,沈寒山很会做人,他时不时捧着用火折子熏烫了红箩炭的錾折枝团花纹银手炉,来给苏芷烘烤膝骨或是手脚。他怕苏芷挨饿口渴,还把羊皮水囊贴在手炉上烤温了,再喂给苏芷喝。
他一遍遍献殷勤,把苏芷烦得厉害。
还是苏芷骂了沈寒山几句,他才稍稍消停下来,改为每半个时辰来叨扰一回。
苏芷原本以为沈寒山是图松快,她驾车驭马,他就能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后来看沈寒山一趟进一趟出的勤勉劲儿,苏芷回过味来,这马缰绳不就是缚仙索么?她撂不开手,被牢牢“绑”在马车上,可不方便沈寒山亲近她?
这人……怎么腹腔子塞满了算盘珠子啊!
柳州不远,昼夜行路大概两日便到了。
满福县里的纪家老宅不大好找,问了好几个老人才指明了路。
正巧这日是寒食节,苏芷把马车上多余的寒食点心拿下来分给孤寡的老人们。他们的孩子都在外做船工或搬粮工,鲜少回家里,炊食基本都是几家团聚在一块儿吃,彼此照应着。
老人家哪里见过苏芷和沈寒山这样漂亮的人儿,直说他们是观音菩萨座下的童男童女。
沈寒山听这话顺耳,可不就是夸赞他与芷芷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发粮发得更勤快了。
老人们颤抖着手接过面燕包子,沈寒山怕冷食不好克化,还擦亮了火星子,给他们烹了热茶。
苏芷看到火光,埋怨:“嗳,你这人——”
明明说过寒食节禁烟,这属国法规制也是律令,沈寒山不是知法犯法吗?!
岂料沈寒山笑道:“又不在灶膛里生烟,没滚起炊烟,县衙的人如何瞧见呢?再说了,老妇人与老丈人吃冷食,你也不怕他们闹肚子!规矩哪里有人大。”
这话倒也是。
苏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郎君,还帮他打了掩护。
总算煮沸了茶,老人们欢喜地吃着茶汤。
苏芷看到长者都露出笑颜,她心下温暖许多。
她要去纪家老宅找喜枝儿了,不能多留。
老人们依依不舍地放两个小娃娃离开,临行前,老婆子亲热地拉过苏芷的手,郑重其事地提醒:“小娘子要当心,最近满福县不太平哩!山匪来劫新娘子,县太爷都管不上!”
她生怕苏芷和沈寒山招惹上这些土匪,那些恶人可不管好人恶人,只要标致的、有用的人,全掳上山去。
苏芷记下这回的事儿,同老婆子道:“别担心,我们会好生注意的。”
“那就好。”
“您也好好保重身子骨,既有山匪,夜里房门要锁紧了,莫让歹人闯空门。”
“晓得啦,娃娃们去吧,过会子天黑哩!”
“好。”苏芷帮老人闩好门,和沈寒山一齐儿出发。
都是同一个县城,纪家宅子不远,至多坐半个时辰的马车也就到了。
在敲门之前,沈寒山拦下苏芷:“且等等,芷芷把腰上佩刀收一收吧?”
苏芷挑眉:“为何?”
她的御带腰刀,即使在大内也没脱过手,缘何要收?
“喜枝儿不过是普通娘子,咱们带刀前来,唯恐教她疑心。若是打草惊蛇,让她跑了就不妙了。”
“倒也是。”苏芷把弯刀卸下,藏入箱笼中。她在靴里塞了把宝石小匕首防身,就这般同沈寒山登了门。
纪家屋檐前挂着红漆镂雕大吉葫芦式挂灯,虽长年没住人,落了色,但也能从中分辨出府上旧日子好过,是难得的阔绰门户,想来纪嫣然的家境比张怀书要好很多。
苏芷嘟囔了句:“都说纪嫣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倒觉得在张怀书位卑言轻时能攀附上纪嫣然,得以渡过难关,平步青云。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才是他积了几辈子修得的福气。”
“芷芷说得在理。”沈寒山从来不驳她,只会认真听她讲话。
片刻,门开了,一名容貌颇为清秀的娘子探头观望。
她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两人,问:“有事吗?”
苏芷不语,凝视眼前人,猜她应当就是喜枝儿。
沈寒山全不顾章法,亲亲热热地问:“你是纪嫣然大娘子身边的贴身女使喜枝儿吧?某乃是你家娘子生前的远方表亲,知她故去,特地去了一趟京城。可是不巧,听府上马奴说她身边的女使都遣散了,猜你回了老宅,故此特地来瞧一瞧,同你打听些娘子生前事,缅怀一番。”
喜枝儿似想要推拒,可半晌后,她又强笑着应下了:“原来是娘子的远房亲戚,快请进。”
她不情不愿地拉开门,迎二人进来。
苏芷猜也知道,若喜枝儿推诿,说不是纪家的女使,那么她一个陌生的小娘子待人老宅里做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万一被人报了官,岂不是要被县衙的官吏拿下了?
故此,她没有退路,只得认下身份,对外道她是府上雇来的正儿八经的女使,合该待在主家。
喜枝儿迎他们入府,伸手推开门板的时刻,苏芷注意到她指上与虎口的茧子颇厚。
张大娘子遣散了纪嫣然身边的贴身女使,却没有赶那些外院的奴仆。喜枝儿既不是扫洒的奴仆,素日也不必握扫帚棍子……那她不该有一双软和皮肉的柔夷吗?又怎会五指粗粝、掌心还尽是伤疤?
苏芷心中诸多困惑,她没言声,只是牵着马车入了纪家。
苏芷把车上备好的草料搬下,逐一搅和松散后,丢入粮槽,供马儿吃饱。她在纪家无所顾忌,没喜枝儿指引,也自个儿寻到了一口井,打水给拉车的马喝。
就在她喂食的刹那,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谁?
苏芷猛地回头,不见来者踪影。
昏暗的廊庑里,空空如也。
这样快的行踪,是练家子吧?又或者她多心,听错了?
苏芷微微眯起眼睛,不发一言。
待她再次回到饭厅,喜枝儿已经布好了菜。
今日是寒食节,禁烟火,因此桌上的都是冷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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