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节脑海放空,不太确定这句话的真伪。
亦或者,他不相信这句话会从白婉的口中说出。
他拧了眉头,攥住白婉衣襟,赫然将她攥到自己脸前,迫视她:“婉儿,你诈我?”
白婉的确在说谎,且这谎言的威力比她想象中更大,陆松节好似突然又变了个人,变得比这黑夜更阴森可怖。
她唇吻翕动,一时不敢再开口。
她闪躲的目光让陆松节更怀疑,他忽然单掌扣住她后脑,俯首吻她的唇。她实在太柔弱,像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被他牢牢桎梏在角落里,无论如何挣扎不得。
陆松节并非真的情到浓时,只是想试探他这么做,她会有何反应。
她的语言可以骗人,但身体不会。从前她在他身下承恩,口中唤着不要了,但身子却像被热气熏蒸过,漫出靡艳的粉霞,甚是可怜可爱。
他其实没什么技巧,只知道女子若喜欢他,便是这副模样。自少时起,喜欢他的女子实在太多,她们的眼神骗不了人。
白婉果然没有办法招架,她甚为规矩,最受不得这种轻佻的行径,耳尖不觉发烫,脸颊也烧得厉害。持续的时间越久,她越难自持。
她不得不反咬他,直把他咬出血。
陆松节吃疼,舌尖舔过伤口,又用力捏起她下巴。看她在他面前轻声地喘,眼眸莹润欲泣,审视了会,还是认为她在说谎。
但他也不是全然自信的,因为他发现,自己从前陪伴白婉的时间不多,对她的喜好兴趣一概不知。倘或她很特殊,对谁都害臊呢?
陆松节越想越乱,最后气急败坏道:“婉儿,你不要再用这种话气我。你没吃过外面的苦头,我可以容忍你胡闹一阵子。”
他拾起灯盏欲走,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可以再到陆府找我,我会照旧安置你。你我毕竟已经和离,没别的事,我就不过来了。”
白婉看着他的身影渐远,下巴仍隐隐作痛。
她脱力地滑坐在小巷内,口中似乎还残留着陆松节的气息,以及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能否认,方才她本能地贪恋这样的味道。但她不会遂他的心意去陆府。她不会的,她不会再接受他的摆布,也不会因他的谎言动摇。她已经决定了,和他一刀两断,走自己的路。
第31章 观察她
从巷子绕进四姑娘胡同, 陆松节极尽阴沉地向前走。
陆谨身牵着阿来追上他,好奇问:“弟弟,你怎么没把婉儿带回家?”
他答应陆谨身, 只要陆谨身撒谎把白婉带到小巷, 就能把白婉带走。
陆松节沉默不语,只在思索白婉方才的话。其实她心底另有所钟, 对他不过是虚与委蛇……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他的妻,自是属于他的东西。私密之物,绝不允许别人染指……更不能叫人知道,他被人戴绿帽子。
奇耻大辱。
另, 爱慕他的女子甚多, 他招招手,她们就匍匐奔向他,比苍蝇还难赶走。他并非白婉不可。
他试图寻找几个替代品,扫了眼左侧勾栏中的舞姬, 又看了眼右侧弹古筝的乐女……皆平庸至极。陆松节蓦然停下脚步。
他忽然发现,原来不是这些女子平庸, 是他见惯了盛京最美的,如今再看旁人,都像清粥小菜。
……陆松节微敛眸, 揉了揉唇上被白婉咬坏的皮,俄而低头一笑。
再抬眸,他已恢复一贯的清风朗月, 对陆谨身道:“大哥, 实在是婉儿淘气, 老和我闹着玩。”
“她现在暂时不回家, 你怕不怕她在这里遇到危险?帮弟弟一个忙吧。”
陆松节随意在街上购了张傩面具, 戴在陆谨身脸上,哄小孩子般道:“我特别放心不下婉儿,但她不肯听话,只能靠你了。明天早上,你便戴着这张面具,叫同福陪你过来,帮我盯着婉儿。看看有没有坏人靠近她,有没有人欺负她,她去哪,你都跟着……大哥,你可以做到吧?我每天值日回来,就到这里接你。倘若她真的遇到危险,你就到衙门找我。”
他说得诚恳热切,陆谨身被他鼓动,干劲十足。
“当然,弟弟担心婉儿,我也很牵挂婉儿。”
“那便太好了。”陆松节感激道,“你要清楚,什么样的人靠近她比较危险,尤其是那些长得凶的,高的,健硕的……男人。”
*
白婉回到教坊司,萧素馨也上了楼。
白婉有些失神,又叫芸佩打了盆水净面,但仿佛无法洗净陆松节的气息。
她也不知他这样算什么,已经与她和离了,还如此待她。
她用毛巾把脸颊擦得发烫,萧素馨敲门。萧素馨带了些韶舞赏的果子给白婉,发现她唇微肿,发髻松散,心感不妙。
“姐姐,教坊司有人欺侮你?”
白婉摇摇头。想了想,还是道:“陆松节方才找我。”陆松节心黑,还让陆谨身骗她到没人的偏僻处,倘使他想对她做更过分的事,她都无法反抗。好在他没有。
“陆大人?”萧素馨皱眉。白婉与陆松节和离一事,她也悉知。在她的印象里,陆松节不该做出如此怪诞的举动。当初他可是为了白婉,愿意帮她脱贱籍的。且他深夜寻访白婉,也不像无情之举,或许有隐衷?
萧素馨忙宽慰道:“婉儿,你别多想,明天柳司乐就回教坊司了,我差人带你到他那儿,看他收不收你。”
“嗯。”白婉点点头。
萧素馨正想给萧于鹄回信,需要找陆松节代为转送,让白婉也写一封,试问萧于鹄能否帮白氏的忙。她甚热情,白婉推辞不过,只得提笔写信。折腾毕,已是戌时三刻,两人各自道了声安,便歇下了。
*
翌日,白婉梳洗一番,由个从柳司乐那儿来的叫绿玉的宫婢带到了琴房。
柳司乐并不在此处,倒有个和绿玉差不多打扮的宫婢在整理博古架。她飞了眼白婉,没有打招呼。绿玉扔下白婉,也自己忙开了。
白婉不太清楚柳司乐何时会来,自己干站在这能做什么。
琴房外匾额题“六和斋”三字,内有明间与两个次间,西边次间由珍珠帘隔开,内置卧榻,东边次间架子与条桌上堆满书籍,一侧置了座十六扇披金描红花鸟锦屏。琴在明间,墙上也悬着诸多古琴,做工用料皆极尽精致。
白婉就在一把琴的前面,长几上还歪着本曲谱。这儿安静得仿佛深山古刹,连宦官与艺伎路过此地,都不敢咳嗽半声。
到底是琴师……白婉忍不住看那谱,看着迷,指尖拨动琴弦,试着弹奏。
冷不防身后人凛凛斥道:“谁叫你乱动我的东西?”
白婉悚然,转身,但见个身着靛蓝长袍,气质清冷的男子立在她身后。他和她叔伯一般年纪,脸却绷得格外严肃。
白婉揣测,他便是柳司乐,忙向他道歉。
柳相早知她来做什么,已观察了片刻。他不理她的歉,越过她,拿起敬宗作词,让他编但他半个月只编到半的谱,指问她:“你方才弹到此处,为什么皱眉?”
白婉暗惊,不知他暗中看了多久,实话实说,是否记仇?想了想,还是应道:“回司乐,我只是见您在上注‘拂’的指法,总觉得意有不达,此惊鸿曲大气磅礴,若换‘泛’、‘滚’、‘拨刺’之法,或许更好。”
柳相面无表情听完,不知喜怒。
白婉话不多,规矩站在他面前,清凌凌如一汪月辉。气质倒是像他。柳相沉思片刻,又道:“萧姑娘那边说,你只想在我这找份整理曲谱的活计?”
他口吻不咸不淡,好似觉得可行,白婉便道是,可他突然大发雷霆:“你以为以你的资质配帮我编曲?!若想留下,以后就只在六和斋帮我洒扫罢。”
须臾,他又敲打杯盏,斥道:“我渴了!”
他突然如此,吓了白婉一跳。难怪萧素馨说他古怪,白婉现下全信了。打杂脏累,但比什么都做不了强。她忙给柳相斟茶。他果然极爱刁难人,一会说太烫,一会说太冷。
白婉还没和他论俸银,他已经开始使唤人。她最后发现,给他打杂并不是身累,而是受气。半天下来,活不多,气吃饱了。
*
陆松节正赴同僚夜宴,水榭上舞姬腰肢柔软,他转动酒杯,莫名想起白婉。
最近每天,陆谨身都会事无巨细地把白婉的日常告知于他。说白婉去了柳司乐处,被那阉人如何折腾,累得愁眉苦脸。
原来她不是去卖笑的,且她说她心底另有所钟,这么多天,连个会情郎的时间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每日往返于六和斋与寒塘阁,几乎不见外男。
陆松节越听,越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她果然在诈他。
陆松节爱骗人,旁人却不好骗他。他心底稍安,又有些恼意。她跟他分开后,竟变得如此伶俐。或许她嫁他之前也这般伶俐,只是后来被他训斥得闷了。现在只是恢复旧日做派。
譬如得知那个叫绿玉的宫婢被人调戏,她敢抄起水桶扣在那纨绔子弟的脑袋上,一顿猛捶。倒也不像先前救萧素馨那么莽撞,知道把自己的身份掩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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