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白婉猝然打断他。
她快被他气疯,他设局与她和离,然后堂而皇之地拿出这笔银子,想打发她吗?是不是要清楚地告诉她,这些年她在陆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拿了银子后就不必再闹腾,亦别再怨他。
他仿佛面对的是个乞丐,往前丢了把银子,挑起下巴哂她:“嗟,来食。”
白婉再缺钱,也不能要的。即便她觉得,陆松节是该给她钱,是他欠她的。可他这样,她就不想要了。
白婉推搡他,叫他莫名其妙。被那小手推了半天,陆松节不耐烦了,攥紧她的手腕,一把将人带到他面前。
他眉头皱起,迫视她:“婉儿,你胡闹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就像曾经那般亲密无间。白婉没来的嫌恶,越是挣扎,他越不放手。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无助反抗的感觉。大抵只是他的某种恶趣味。
等白婉失去和他对峙的兴致,他也才失去兴致,收了力道。
白婉再次意识到,她在力气上争不过他。方才过于激动,气喘得急促,静下来反倒开始咳嗽。她咳得厉害,陆松节看不下去,径直把她拽进臂弯,替她拍了拍背。
“你总和我对着干,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语气缱绻得好似没有伤害过她一样。白婉挣不脱他,便不答话。他这样的人,把饭扔给她,还要她心甘情愿跪着舔完,真叫她烦透了。
吸了口气,白婉决定结束他荒诞的纠缠,便假意道:“陆大人,我今夜实在疲累,不能跟你折腾去哪儿了。银子你先拿回去,明儿再来接我吧。”
她好似被他哄好了,陆松节稍感宽慰,摁了摁那床板,还是觉得硬。但白婉身子发软,想是的确很累了。他便叫同福从马车上取了褥子满铺在上面,应承道:“既如此,我明日也这个时辰过来。”
待他终于出门,白婉才松了口气。
他只管过来,她却不会等的。
作者有话说:
我评论区无法回负了,不小心把自己举.bao得无法发言。=.=
第29章 爽约
陆松节走到巷子口, 忽见个头从枣树后探出。
是他糊涂的兄长陆谨身,不知为何发现此处,澄澈的眸子望着他, 好奇问:“弟弟, 婉儿怎么住这来了?她不和你睡,也不和娘睡, 却跑外人家里?”
陆谨身不理解和离的意思,旁人也不会告诉他夫妻之事。他唯一能觉察的,是白婉从娘家回来后一直不开心,是他的阿娘愁容不展, 是他想和白婉遛阿来, 但白婉不理他。最后,是白婉突然离开陆府。
他跟踪陆松节,就能找到白婉。
陆松节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耐烦。但念在是陆谨身, 他随即换了副笑面,温和道:“大哥勿忧, 婉儿淘气而已,等她玩够了,就回家了。”
不等他多问, 便差同福送他上马车。
回到官邸,已近子夜,陆松节忽然发起高热, 叫同福取温毛巾, 敷在额头上。
他头疼得睡不着, 靠枕头坐起, 手里仍攥着块碎银, 不自觉地摩挲。
他早上被雨淋过,敬宗面上罚他半个月俸银,却也叫他到武英殿坐了会,差司礼监提督太监黄玠为他擦干长发,奉上热汤。只是襕衫湿透,他又在衙门理事到夜晚,寒气入体,从白婉那儿回来后,就头晕目眩了。
陆松节微合眼,总觉得意犹未尽。可能是因为今天没有按计划给白婉送出银子,事情只做到一半。
寝屋里熏着安神香,月辉清凌凌的,投映在他近前的衣柜上,旁边悬着他绯色的圆领襕衫,补子上艳丽的锦鸡几欲腾飞,垂下的錾金犀角革带光华溢彩。
那是他的二品官服,他近来因弹劾白同赫升官了,除原有职位,又兼领东阁大学士。内阁首席大学士即为首辅,他距离首辅之位,更近一步。
若在从前,他该欣喜若狂的,但现在他苍白的唇微抿,只感到烦扰。可惜白婉并不在他身边,那些粗笨的丫鬟小厮,好似总不如她体贴,又不能被他揽在怀里,让他稍微倚靠。
譬如现在,他额头的毛巾都冷了,若不动嘴,没人及时给他换。
陆松节指甲摁进银锭,想到今夜见她,住那样破旧的地方,难免生出细密的思念。
他从前和她分别,不太会想起她,但偶然也会想,譬如年初南巡时,他在街市上见有人卖丝帕,就想起她了。挑挑拣拣,选了一方最衬她的,奇怪的是,后来她没怎么戴过。
他盘算着,明天该再多拿点银子给白婉。恩师杨修推行的新法令,涉及整顿吏治、夯实边防、改革税制几个大项,他主兵部,徐太安以后定要从大理寺调任到吏部,无论是哪里,他们的风险同等。
大靖朝的皇帝信任权宦,这些阉人的耳目渗透朝野,勾结边将与豪绅,鱼肉乡民欺压良将。皇甫党之流,又极尽贪婪地侵吞国库,导致军费紧张。他放任自流就罢了,若要针对他们,不知会被他们如何报复。
陆松节打着退堂鼓,又忖,他若能在革新开始前称病辞官,带家小回乡避难,怎么都比被这群魔鬼积毁销骨强。银子放在白婉那儿,没人能想到,毕竟他们都以为,他和白婉决裂了。
更有不长眼的官差,曾私底下舞到他面前,问白婉已不是陆家妇,要不要一并下大狱,等候发落。陆松节阴鸷地想,他们应当是乌纱帽戴得太久,脑袋顶在脖子上嫌沉,想进诏狱里吃鞭子。他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现今最主要的,还是设法先把自己不成器的老丈人从火坑里拉出。
这样,才能劝服白婉,他之前所为是有隐衷的。他最熟悉白婉,她不是贪财之徒,对他亦服帖,她来保管银子,最合适不过。
他浑浑噩噩,想着想着,不觉歪倒在床。丑时,同福进来探他,发现他竟因高热与疲惫,昏了过去。
*
陆松节离开宅子后,白婉并未合眼。
他来时言笑晏晏,走时又给了赵氏两锭银子,直把那对婆媳哄得笑出牙花子,一前一后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向她赔礼。晨起,赵氏准备的早点,也从简单的水煮面变成了热馄饨,芸佩亦分得满满一大碗。
赵氏还道,她待会就把屋子收拾出个利落处,让她们主仆舒服地睡下,等晚上陆松节来接她们。
白婉表情淡漠,仅道了声谢。
芸佩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吃馄饨,咕哝道:“姓陆别的地方蔫坏,使银子倒不含糊。莫不是他真的有隐情,想跟少奶奶您和好?不如咱们等他一等,看他如何解释。”
热气蒸腾白婉的粉面,她小口喝汤,亦没有回应。
她知道,陆松节想骗人实在太容易。他稍稍露笑,便让人如沐春风,以为他是金蝉子转世,来普渡众生了。
他若有意对谁好,不管对方如何恼他,他都能设法讨好。只有真的无法讨好时,他才会使阴险的法子。且他耍阴招时,表面仍对你笑眯眯的。
现在,除非巷子口的枣树能在冬天结果,白婉再不会被他的伪善所迷惑。
她吃完馄饨,也没有着急走。她昨儿听见陆松节私底下吩咐赵氏婆媳,帮忙盯紧她,不许她乱跑,想是并不全信她的言辞,怕她耍滑。这叫白婉更确定,陆松节想安置她,定别有企图。
等赵氏夫妇出去卖豆腐,她才假意寻茅房,趁他们不备,和芸佩翻墙爬了出去。
从墙上跳下,白婉疼得膝盖打颤。芸佩看着她的脸,咯咯直笑。原是她下意识擦了把冷汗,把泥灰都蹭了上去。
她们很快离开巷子,枣树后,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白婉昨夜就想好了,她要到教坊司找萧素馨。教坊司内人员复杂,并不全是内廷宦官和女眷,也有如她这般落魄的官宦小姐。她们还是良籍,且生得不俗,有技艺傍身,能在勾栏瓦舍混口饭吃。白婉并不想在人前卖笑,她只是偶然想起,前阵子萧素馨曾跟她说,教坊司来了名新司乐,是名琴师。
白婉没有斫琴的手艺,但她精通音律,又难得教坊司为琴师设了个分支,她若能帮这名司乐整理典籍,编写曲谱,乃至于打杂,也不用流落街头,被人鱼肉。
她仅是这么想的,还不知能不能成。且她也要观察,倘使这司乐徒有虚名,品行低劣,她必得另谋出路。她是世族嫡女,不想到人前卖艺,编写曲谱的活计,尚可接受。
白婉和芸佩行至四姑娘胡同,即刻被内里的景致迷了眼。
胡同内秦楼楚馆林立,人马往来络绎不绝,热闹非凡。此处多是随聚随盖的简易瓦棚,内设数座供艺伎表演的勾栏,看客们围在一处伸长脖子,正兴致勃勃地看民间杂耍。萧素馨所在的教坊司,比这些民间瓦舍正规些。
闻说白婉来了,她喜悦得和韶舞告了假,亲自来迎。
盛京宗亲贵族很甚多,家宴宫宴月月年年,萧素馨是个大忙人。她亦知白家出了事,但最近排演的舞蹈颇多,一时抽不开身。
她把白婉主仆二人带到独居的寒塘阁,一路衣香鬓影,靡靡之音,臊得白婉耳根子泛红。
她素来规矩,不太接受这里的风气。每个人都极热情,好似和她认识了八辈子,打个照面就能姐姐妹妹地乱叫。芸佩也没见过此等场面,平日跳脱的一个人,静得像鹌鹑,缩在白婉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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