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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 (椒盐小甜饼)


  外间不过一桌两椅,一个看起来半新不旧的橱柜。
  一道隔断后的内间则是素日里宫人们起居的地方,放着木榻,浴桶等等物件。
  李羡鱼略微转了一圈,忖了忖道:“可能有些简陋。”
  “你若是还缺些什么,我便让月见去库房里找找。”
  “这样便好。”临渊出言拒绝。
  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对他而言,如今的摆设已经足够,甚至,还有些多余。
  许是在明月夜中养成的本能,他并不习惯在物件繁杂的地方入眠。
  毕竟每一件杂物后,都能藏一个致命的杀机。
  李羡鱼只当是他不好开口,于是轻眨了眨眼:“那我先回寝殿了。你若是住着住着,觉得要添置什么了,直接与月见她们说便好。”
  临渊道:“好。”
  李羡鱼便不再叨扰他,退出了配房,独自顺着来时的路,往自己的寝殿里走。
  一路上,丹桂飘香,夜风清凉。
  李羡鱼有些入神地想着白日的事。
  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这样的惊心动魄,是她往日里在宫里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从未想到的。
  但是其中,最奇特的一件事,还是她竟然真的从宫外带了个陌生少年回来。
  现在就住在身后的配房里。
  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一切对她而言都极新奇。
  简直像是秋夜里,荒诞的梦境。
  *
  李羡鱼回到自己寝殿的时候,正是戌时。
  小厨房里炊烟已歇,月见也提着只红木食盒回来,正准备为她布菜。
  “月见?”李羡鱼回过神来,微微一愣:“怎么是你过来。”
  “我记得今日是竹瓷当值。怎么却不见她?”
  月见将手里的食盒放在长案上:“原本是竹瓷当值的。可她方才脸色一直不大好,想是出去的时候,被风扑着了。奴婢便和她换了值,让她先回去歇息了。”
  李羡鱼有些担忧:“记得让小厨房里熬些姜汤给她送去,要熬得浓浓的,热腾腾地喝下去。可千万别染上风寒才好。”
  与她最相熟的顾太医数日前返家去了,如今还未回来。
  而太医院里其余的太医们大多眼高于顶,是见人下碟的主。
  上月里殿内的小顺子病了,月见去请了三四回,可一听说是给下人诊治,都推脱不来,最后还是塞了银子,才勉强开了点药过来。
  也亏得小顺子命大,才熬了过来。
  月见连连点头:“奴婢省得。”
  李羡鱼又问道:“对了,让你送过去的衣裳与伤药,可送到临渊手上了?”
  月见道:“奴婢倒是送过去了。不过他没给奴婢开门。奴婢便放在屋外的坐楣上了。”
  李羡鱼想了想,轻声道。
  “还是我过去一趟吧。”
  “正好小厨房里的晚膳也快做好了。我一道给他送去。”
  *
  临渊的配房选得偏僻,李羡鱼顺着游廊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他的住处。
  “临渊。”
  李羡鱼提着食盒走上前去,伸手轻叩了叩槅扇。
  房内传来少年淡漠的语声:“什么事?”
  李羡鱼答道:“小厨房的晚膳做好了,我顺道替你送来。”
  她的语声轻快:“今日的晚膳果然格外丰盛。有小厨房里最拿手的八宝鸭子,新蒸好的番薯饭与枫露茶。”
  “多谢。”临渊的语声隔门传来,愈显疏离:“公主放在门外即可。”
  李羡鱼轻眨了眨眼:“临渊,你也不给我开门吗?”
  原本她以为,临渊只是不认识月见,这才不给她开门的。
  没曾想,现在她也与月见一样,被临渊拒在门外。
  室内静默了一瞬,临渊并未立时作答。
  李羡鱼想了想,仍是轻声确认了一次。
  “临渊,你真的不能给我开门吗?”
  要是门内的少年出言拒绝,她便打算与月见一样,将东西放在坐楣上,自己回宫去了。
  只是这次,话音未落,紧闭的槅扇便在她眼前打开。
  李羡鱼下意识地抬起眼来。
  室内并未掌灯,光线略有些昏暗。
  临渊立在槅扇的阴影里,眸色淡淡。
  “公主。”
  他平静道。
  “临渊,我给你送晚膳来。”
  李羡鱼弯眉笑起来,将手中的食盒递与他。
  临渊伸手接过。
  一递一接间,半掩的槅扇彻底敞开。
  李羡鱼看清了室内的情形。
  少年赤足立在晦暗的斗室内。身上只随意披了件玄色武袍。衣襟尚未系好,半湿的墨发随意拢在肩侧,透明水珠顺着发尾滚滚而落,在锁骨上积起一泊小川。
  银白月色穿帘入室,照在少年线条明晰的坚实胸膛上,泠泠一层霜色。
  秋夜清寒,他身上的热气蓬勃而来。
  李羡鱼雪白的双颊霎时滚烫。
  她慌忙低下眼,语无伦次:“我不是有意偷看,我,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我只是顺道给你送晚膳过来,还有,还有与你说说明日里上名的事——”
  她努力解释着,双颊上的热度却愈来愈烫,仿佛随时都要烧起来般。
  临渊垂眼,视线落在她绯红的双颊上,略微一顿,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武袍。
  李羡鱼的反应,令他险些以为自己是赤条条地站在她身前。
  “无事。”他道:“我穿了武袍。”
  他顿了顿,只道是李羡鱼情急之下看错,便道:“公主可以再看一眼。”
  李羡鱼一愣,继而脑中轰然一响,连原本尚有几分白皙的耳根都红透。
  “我不看。”
  她连连摇头,满脸通红,语声慌乱。
  “明日辰时,我来带你去影卫司上名,便,便这样说定了。”
  李羡鱼丢下这句话,终于落荒而逃。
  临渊立在原处,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后,终是垂眼,抬手打开了她递来的食盒。
  菜肴的香气扑面而来。
  正是她之前说过的八宝鸭子,番薯饭,枫露茶。
  一样不差。
  *
  李羡鱼像是只受惊的白兔,一路慌慌张张跑回自己的寝殿,一把撩起红帐,躲到榻上。
  守在殿内的月见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跟过来。
  却见李羡鱼缩在锦被里,双手捂着脸,指缝里露出的肌肤鲜艳滚烫,如同抹了上好的凤仙花汁。
  月见被惊到:“公主,您的脸色怎么这样红?是出去的时候被风扑着了么?要不奴婢也去御膳房给您熬一碗姜汤过来?”
  “不要。”
  李羡鱼自己通红的小脸埋进枕头里,语声从里头传来,透着慌乱与心虚:“月见,我什么也没瞧见。”
  “瞧见什么?”月见不解。
  李羡鱼却不答话了。
  她在锦被里翻了个面,捂着滚烫的脸想——
  等明日,她一定要在披香殿里立一条新的规矩。
  不穿好衣裳,不许给人开门。
  *
  夜阑人睡,偏房的榻上空荡无人。
  少年盘膝坐在偏房的横梁上,脊背抵着坚硬的脊瓜柱,羽睫低垂密闭,骨节分明的手中却依旧紧握着那柄弯刀,半点不曾松懈。
  远处的滴水更漏轻微响着,不知敲过了几更。
  一阵急促足音骤然传来,将梁上的少年惊醒。
  临渊豁然睁眼,握紧了始终束在腰畔的弯刀,跃下横梁。
  配房内灯烛已熄,临渊踏着银白月色行至窗畔。
  隔着一道半掩的支摘窗,他看见远处的游廊上有灯火亮起。
  数名青衣宫娥手提风灯,簇拥着李羡鱼匆匆而来。
  此刻,她的面上终于恢复了柔白的本色,只是形容却比方才落荒而逃时更为狼狈些。
  乌缎似的长发散在身后,精致的兔绒斗篷底下却露出寝衣一角,足上未着罗袜,只胡乱趿了双云白色的软底睡鞋,像是刚自榻上起身。
  她的步履急急,往东偏殿的方向而去。
  临渊淡淡垂眼。
  他还记得李羡鱼与他说过的话。
  东偏殿里,不让住人。
  还有,她既不麻烦,也绝不乱跑。
  而她此刻的行径,与她说过的话,背道而驰。
  临渊皱眉。
  片刻的思量后,他越过长窗,飞身跟上。
  夜色浓沉。
  少年的身影于廊庑上掠过,似一道浅灰色的影子,淡而无声。
  他在夜色中穿行,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李羡鱼的队伍,直至宫人们终于在一座偏殿跟前停步。
  半旧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名宫娥匆匆迎上前来,语声慌乱。
  “公主,您快过去看看吧。”
  “今日不知为何,发作的却比往日还要厉害。奴婢们将往日的法子都用了,也不见好。”
  李羡鱼闻言焦急,接过宫娥手里的宫灯往殿内小跑:“我这便过去。你们快去将之前顾太医开的方子熬上,药好了立时送进来。”
  随着她转过照壁,宫娥们又迅速将殿门合拢,动作急促得像是在掩藏些什么。
  只是她们关得住殿门,却挡不住殿内传来的声响。
  他听见了殿宇深处女子声嘶力竭的哭喊。
  听见了寝殿中的摆件因她的挣扎而一件一件砸落到地上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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