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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 (椒盐小甜饼)


  竹瓷迟疑道:“按理说,应当早回来了才是。兴许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
  “那我们先回方才的地方等他们一会。”
  李羡鱼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巷子,失望道:“待他们回转,便一同回宫去吧。”
  *
  酉时过半,天边燃起火红色云霞。
  京郊一处破庙中,尸首纵横。
  玄衣少年单手持刀,立在斑驳佛像前,足下踏有一人。
  “你捡到我的时候,可曾见到旁人?”他问。
  被他踏着的牙郎满身是血,一张脸都被靴底压得变了形。此刻开口说话,浑身的肥肉都在哆嗦:“没、没有。那地方偏僻,我去的时候,就,就没看见旁人。只有一地的死人。我看您还有口气,这才想着捡个便宜,看看能不能顺道卖出去。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牙郎的求饶声霎时被自己的惨叫打断。
  一柄弯刀贯穿他的右手。鲜血飞溅而出,浇湿佛前青砖。
  持刀的少年神色冷漠:“你没有骗我?”
  剧痛之下,牙郎几近崩溃。
  “没有、没有。小的记得清清楚楚,荒郊野外,一地的死人。有,对,足足有十二个!”
  少年淡淡垂下眼睫。
  十二具尸首,人数倒是对上了。
  牙郎仍在哆嗦,见他未再动手,以为尚有活路,更是铆足了劲求饶。只是话音未落,却见少年抬起羽睫,一双浓黑的眸子中似凝着冰川万里。
  “那么,你是最后的活口。”少年平静启唇。
  他抬手,鲜血溅落石砖,荒庙中归于寂静。
  莲花台上的佛陀宝相慈悲,垂眼看着芸芸众生,也垂视着庙中少年神色漠然地一具具翻转过尸身,在他们身上,搜寻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直至最后一具尸身搜遍,他终于收手,抬眼看向庙外天色。
  火红云霞已经散尽。天色冥冥,正是华灯初上时节。
  *
  城内荒地上,贼寇的尸身已被侍卫们挪至一旁,为李羡鱼的轩车空出一块干净地界。
  李羡鱼独自坐于车内,正低头瞧着一只方才自街市上买来的磨合乐。
  这只磨合乐也被做成少女模样,穿着藕荷色的衣裳,戴着华美的簪饰,正弯着眉十分乖巧地对她笑着。
  李羡鱼摸了摸它的小眉毛,有些出神地想——
  也许这便是父皇与教引嬷嬷心中,公主该有的模样。
  衣着端庄,行止得体,见谁都微微笑着,娴静乖巧且不会多话。
  而不是她这样的。
  昨日里刚聆完教引嬷嬷的训谕,今日便趁着及笄的日子出宫游玩,还想带一名身份不明的少年回去做自己的影卫。
  一点也不像个谨言慎行的淑女。
  远处马蹄声急促而来。
  李羡鱼回过神来,见是去顺天府禀报的侍卫们回来,便从轩车上步下,不解问道:“你们怎么独自回来了?顺天府的官兵呢?那些贼匪呢?可都捉住了?”
  侍卫下马,俯身向她行礼,面色有些古怪:“属下本是与顺天府官兵一同前去缉拿贼匪。可却仍是去迟一步。”
  李羡鱼抽了口凉气:“是让那些贼匪逃出城去了吗?”
  “不。”侍卫迟疑稍顷,方缓缓开口:“待我等在荒庙中寻见那伙贼匪时,只见一地尸首,无一活口。”
  李羡鱼错愕:“这……这是他们之间起了内讧?”
  她的话音落下,却听马蹄踏踏,一人飒然而至。
  少年骑在一匹乌鬃马上,左手握缰,劲窄腰身上系着一柄弯刀。其上不见刀鞘,卷了刃的刀锋上,是一重又一重凝固的血色。
  秋风呼啸而过,卷起他身上深浓血气。
  灯火阑珊处,少年单手勒马,将一个破旧荷包向她递来。
  “欠你的银子。”
  他未在牙人处搜到可用的照身贴。
  但至少,找到了该还她的银子。
  作者有话说:
  ①照身帖由官府发放,贴身是一块打磨光滑的竹板,上面刻有持有人的头像及籍贯信息。此贴国人必须持有,如若没有便会被认定是黑户或者外籍非法逗留人士。而且还有规定,外出远行者及夜宿旅店者必须出示本凭证,否则关口不可放行,旅店不得留客,违者严惩。
  (简单来说,就是古代版的身份证啦~)


第4章
  李羡鱼抬起羽睫,视线从他修长冷白的手指移落到那只残留着血迹的荷包上。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少年自马上垂首看她。
  “嫌脏?”
  李羡鱼‘唔’了声,不知该如何答复。
  少年睨她一眼,将荷包里的银子尽数倒在自己的掌心,重新向她递来。
  李羡鱼一眼便从里头看见了那锭崭新的官银。
  完整的一个银元宝,正好十两银子的重量。正是竹瓷之前付给人牙子的那锭。
  李羡鱼想,自己大抵猜到这些银子是从哪来的了。
  她迟疑一下,仍是走上前去,从少年手里拿回了那锭银子。
  “只要这些便好。”
  少年淡应了声,收回手,重新握紧马缰。
  “等等。”
  在骏马扬蹄之前,李羡鱼唤住了他。
  “除了银子外,你可寻见自己的照身贴了?”
  “还有,都快宵禁了,你可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她忖了忖,又道:“或者,你还能想起自己在玥京城里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吗?”
  少年只是沉默。
  对他而言,是否有照身贴,并不重要。
  以他的身手,躲过城门卫出城并非难事。
  至于落脚,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李羡鱼似是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她微愣了一愣,轻声问道:“既然你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也没有亲戚可以投奔。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影卫呢?”
  少年并未立时答话。
  他垂手,指尖悬停于一道旧伤上,眸色淡淡。
  那是明月夜留给他的第一道纪念。
  半年前,他醒在明月夜的暗牢中。
  重镣加身。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耳畔是扭曲尖锐的哭嚎,腥浓血气浮动在逼仄的囚室中,如同人间炼狱。
  他想不起自己的身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从何至此,只知道在这里,唯有杀人才能活下去。
  一间囚室里十个人,最终活着的人可以走出囚室。
  一座暗牢中十二间囚室,走过十二间囚室的人,才能踏出暗牢。
  暗牢外,是明月夜的斗兽场。
  高台上,坐满了戴着红宝石面具的权贵。
  他们正为这场杀戮的盛宴而狂欢。
  一名输了赌注的肥胖男子探出身来,气急败坏:“狗东西,害爷输了一百两银子!还不爬过来给爷磕头!”
  他往前踏出一步,掷出的兵器削掉了那蠢货半只耳朵。
  高台上一片混乱,明月夜蓄养的走狗们立时出手。
  带着倒刺的铁鞭砸上脊背,卷过肋骨,留下了这道伤痕。
  他记住了面具后那双眼睛。
  只要他不死,就一定会回去,亲手剜出那双丑陋的眼睛,拧断他的脖颈。
  少年眸光转寒,简短答道:“我还有事要做。”
  他握紧了缰绳,还未催马,耳畔却传来少女轻柔的嗓音。
  怯生生地,带着几分担忧。
  “你要带着这一身的伤,去寻仇吗?”
  少年的动作略微一顿,回身看向她。
  黄昏渐落的光影下,李羡鱼抬眸看向他。
  少女的眸光清澈如水,倒映着身后粲然灯火,愈显澄荧明净。
  “我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什么,更没有立场劝你放弃寻仇。”
  “但若,只是短短三个月呢?”
  她轻声与他商量:“你当我三个月的影卫,三个月后,如果你还想离开。我一定会让影卫司放你走。”
  李羡鱼对影卫的了解并不多。
  只知道影卫司隶属天家,司中影卫一旦上名,便会终身跟随公主。
  除非影卫死,抑或是,公主出降。
  但是,她没有骗他。
  她快要出降了。
  礼部的郎官说过,三个月后,呼衍便要来朝。
  那时候,少年的伤应当已经养好。而她应当也已随着使臣的马队离开大玥,到草原上,呼衍可汗的胡帐里去,成为他的第八个阏氏。
  “若你信不过我,我可以立张字据。”
  李羡鱼轻轻笑了声,半真半假地与他保证。
  秋风吹动她穿着的胭脂罗裙,在暮色里绽放如海棠。
  乌鬃马上,少年隔着万家灯火与她对视。
  “我从未保护过人。”
  对他而言,杀一个人,会更为顺手。
  李羡鱼莞尔,唇畔生出两个清浅的梨涡:“我并不麻烦的。”
  她仰起脸,柔声与他解释:“我平日就在披香殿里起居,除了宫宴外很少出门。即便是宫宴,也会按时回来,不会乱走。不去御花园,也不去御湖,不去偏僻的地方,哪也不去。”
  “披香殿内也没有危险的地方。唯一的一口井又远又偏,我从来不去。后殿的小荷塘干涸了许久,一滴水都不见,淤泥也不过半尺来深。就算是不小心摔下去了,也至多是换一件衣裳的事,不会有危险,更不会连累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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