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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 (椒盐小甜饼)


  “不会。”临渊道:“梁上清净。”
  他不习惯在杂物太多的地方入睡。
  而李羡鱼的寝殿里,东西实在是太多太杂,唯独梁上,还算是清净。
  李羡鱼劝不住他,只好独自在最近的玫瑰椅上坐下,略想了想,又将话题转回了原来的地方。
  “我睡不着。”她将碧纱灯放在长案上,托腮道:“要不,你与我说说宫外的事吧。兴许听着听着,我便困了。”
  临渊问:“公主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李羡鱼想了想:“例如……例如上个月的这时候,你在做什么?”
  她说着,自己也试着回想。
  “上个月里,丹桂初开。我应当在与月见她们折枝插瓶,抑或是取桂花做点心——”
  与此同时,临渊给出了回答:“杀人。”
  李羡鱼轻轻点头,继续说着:“多余的桂花,我让月见她们晒好收起来了,想着等过段时日,拿去泡茶……”
  李羡鱼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停住语声,愕然抬眼看向他:“临渊,你方才说什么?”
  “杀人。”
  少年立在她三步之外的夜色中,眼眸浓黑。
  “杀人,剥皮,制灯笼。”
  “你、你别吓我。”李羡鱼往后瑟缩了一下:“以前柳阿嬷便是这样的,我不肯好好就寝,她便讲些骇人的事来吓我。”
  临渊没有辩解。
  两人一坐一立,隔一盏碧纱灯两两对望。
  灯火朦胧,照不亮少年眸底晦暗。唯见他怀中的长剑冷光照人,寒意纵生。
  李羡鱼的心跳骤然加快几分。
  她现在已经不是八九岁的孩子,早已明白柳阿嬷的鬼怪之说是假的。即便她不好好安寝,也不会有长着牛头的恶鬼来抓她。
  但是临渊,却不像是在骗她。
  李羡鱼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袖缘,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有人逼迫你做这些吗?”
  逼迫吗?
  临渊垂眼,看向自己的右手。
  掌心的伤口深可见骨,即便愈合后,亦会留下一道褪不去的伤痕。
  而他身上,还有无数这样的伤痕。
  “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我。”
  他的语声平静,仿佛在阐述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李羡鱼从未经历过的事。
  而眼前的少女正睁大一双杏花眸望着他,纤长的羽睫轻颤了颤,一张原本羊脂玉似的小脸上仍旧残留着被惊吓后的苍白。
  “抱歉。”
  少年垂下视线,背转过身去。
  在他展开身形,重新回到梁上之前,身后传来李羡鱼轻细的语声:“是我自己要问的。”
  她小声:“虽然有些吓人,但总比你扯谎骗我要好些。”
  临渊回过视线。
  见李羡鱼坐在玫瑰椅上,轻弯了弯秀气的眉毛,反过来安慰他。
  “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在披香殿里,没人能再欺负你。”
  她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来,拿起长案上的那盏碧纱灯递向他。
  “我要去睡了。这盏碧纱灯送你,往后可别再剥别人的皮做灯笼了。”
  灯火微温,照少女唇红肤白,杏花眸笑意盈盈,不见怯色。
  少年沉默良久,终是抬手,接过了纱灯。
  “好。”
  *
  李羡鱼回到榻上,重新更衣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细密的雨声。
  淙淙沥沥,如泉打青石,声声催人入眠。
  榻上的少女抱着自己的锦枕,渐渐连呼吸都变得匀停。
  玄衣少年自梁上跃下,步履无声,往敞开的长窗行去。
  在途径李羡鱼的红帐前时,少年的步伐短暂地一停。
  他解下自己腰间佩剑放在李羡鱼的红帐外。
  “我去去便回。”
  语声落下,临渊不再停留。
  身形展动间,已穿过敞开的长窗,隐入殿外深浓夜色。
  雨夜昏黑,各宫檐下的风灯在雨风里悠悠打转,晦暗不明。
  临渊藏身在一座假山之后,伏低了身子,静静等着一列穿着蓑衣的金吾卫走过。
  他留在宫中,并非单单是为了养伤。
  他要在这偌大宫阙里,找到两人。
  一是少了一只耳朵的权贵。
  二是明月夜背后的主人。
  前者是为了寻仇。
  而后者,除寻仇之外,他还想问上几句话。
  关于他的身份,他的过往。
  夜雨沾衣,金吾卫们的背影消失于走道尽头。
  少年的身影紧随而上,似一只雨燕在晦暗处穿行而过,又被大雨抹去所有痕迹。
  *
  寅时一刻,秋雨初歇。
  少年踏着最后一缕暮色回返。
  两个时辰的光景,只够他探明披香殿周遭的地形,草草弄清附近金吾卫们巡夜的规律。
  对偌大的皇宫而言,不过冰山一角。
  好在,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找到他想找的人。
  他稳下心绪,借着尚未散去的夜色向前疾行。
  在回到李羡鱼宫室前,他途径东偏殿。
  此刻恰逢宫人换值。
  两名刚下值的宫女,一壁支着眼皮往配房走,一壁小声耳语。
  “我在殿外听见,里头又闹了半宿。你说是不是连顾太医的药,也不灵验了。这可怎么是好?”
  “有什么法子呢?这些年来不都是这样,好一阵坏一阵的。起初的时候,不也请陶院正过来看过,还不是束手无策。更何况如今这个情形了。整个太医院,也只有顾太医愿意看在公主的面上,往咱们披香殿里走一走。若是哪一日公主出降了……”
  “若是公主出降了,这披香殿,便也要彻底败落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她们的谈话声并未令临渊停步。
  他径自回了自己的配房,将湿衣换下,在天色尚未破晓前,重回李羡鱼的寝殿,取回佩剑,无声掠至梁上,闭目小憩。
  稍顷,卯时的更漏敲响。
  候在殿外的宫娥们鱼贯而入,拿巾帕的拿巾帕,捧铜盆的捧铜盆,持罗裙的持罗裙,一齐涌到榻前来。
  月见上前撩起红帐,与竹瓷一同将李羡鱼从锦被里搀起来:“公主,该起身了。”
  李羡鱼困得睁不开眼来。
  她昨夜本就晚睡,此刻倦意最浓的时候被人唤醒,本能地便又想往锦被里钻。
  “我再睡会,就一会。”
  月见忙俯下身去,在她耳畔小声道:“公主,今日教引嬷嬷们要来。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偏殿。”
  李羡鱼这才朦胧点头:“那便先洗漱吧……”
  月见应声,从侍女手里拿了沾好苓膏的齿木过来,伺候她漱口。
  竹瓷也调了温水,绞好了帕子,服侍她净面。
  李羡鱼只是混混沌沌地倚在月见身上,由着她们摆弄来摆弄去,眼皮不住地往下坠。直到洗漱罢,方勉强找回几分神志,轻轻睁开一双杏花眸。
  此时,竹瓷正从宫娥手中拿了干净的罗裙过来。
  “奴婢伺候您更衣。”
  竹瓷说着,便轻车熟路地去解她寝衣领口的珍珠纽。
  白露时节的清晨已有些生凉。珍珠纽方解开一粒,李羡鱼颈间细腻的肌肤上便起了微微的寒粟。
  她也终是清醒过来。
  “等等。”
  李羡鱼慌忙伸手摁住了自己的领口,双颊滚烫:“你们先出去。衣裳放在那便好,我自己会更衣的。”
  竹瓷一愣,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罗裙放下。
  月见与她相觑一眼,也只好道:“那奴婢们出去伺候,公主要是有什么吩咐,记得唤奴婢们一声。”
  殿内的宫人们鱼贯退下,徐徐掩上了殿门。
  李羡鱼忙将自己领口的珍珠纽扣好,犹豫了片刻,这才小声对梁上道。
  “临渊,你在么?”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又名:小情侣的同居日常(一)


第8章
  “在。”
  梁上传来临渊的答复,音色略显低哑,似也是小睡初醒。
  李羡鱼道:“你先从梁上下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临渊淡应一声,自梁上而下,立在她榻前三步远处。
  李羡鱼还未启唇,却从少年浓黑的瞳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乌发垂腰,寝衣单薄。
  李羡鱼的脸上更烫。
  她迅速将锦被拉过头顶,掩住自己绯红的双颊,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即便是珍珠纽扣得再好,她身上穿得也还是寝衣。
  虽说秋节后的寝衣已不算单薄,可是,再怎么说,这也是寝衣呀。
  怎么能随便让男子瞧见。
  更要紧的是,她连头发都还没来及的梳。
  这一整夜翻来覆去,她的头发都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李羡鱼躲在锦被里,心里乱哄哄地想了一阵,终于想起自己要更衣的事来。
  她隔着锦被闷闷出声:“临渊,你先转过身去。我不唤你,你千万别回过身来。”
  隔着锦被,她听见临渊淡应了一声,声线依旧有些低哑,大抵是昨夜亦未能睡好。
  李羡鱼略想了想,将锦被打开一线,悄眼看去。
  临渊在稍远处背身而立,从她的视角,只能望见少年挺阔的脊背,与随意束起的墨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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