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了这句话,曲悠才明白他为何还要客气地上门。
虽然他的行为已经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但周府现在不只有周檀,还有她,如果她闹起来,执意以“私闯官宅”的罪名告上去,可以把事情闹大。
闹大了便不好收场了,说不定还会波及梁鞍背后之人。
但是她根本没理由、没立场这么做,梁鞍以为她一个深闺女子除了风花雪月什么都不懂,这才做些表面功夫,以期平静地解决这件事。
曲悠缓慢地松了一口气,斟酌着道:“我听梁大人的意思,是要搜府?”
“何必说得如此难听?”梁鞍否认道,“我只是来取东西的,找到就走,夫人嫁来五六日了罢,您该知道周大人的身体情况啊,何必为了这一个将死之人,撑着这一点点面子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屏风这边走了过来,口中带了几分轻佻:“夫人来给他冲喜,着实是委屈了,他死了,你再等陛下放归的抚旨,还不知道要多久,难免损了名声。我早听犬子转述过夫人当年在莳花宴上的风采,心生倾慕,您何不早早给自己找个托付呢?”
曲悠一愣,随即心中大怒。
这不要脸的老淫|贼!
她勉强将这怒意平息了几分,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这便不劳您关心了,搜府一事我可不敢应,大人请回罢。”
说完又补充:“若您执意如此,我也只好闹上典刑寺和御史台去,梁大人,劳您体谅。”
梁鞍没料到她说出这番话来,脚步一顿,随后却像是被她逗乐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夫人同我玩笑呢,典刑寺、御史台?且不论他们有没有机会管,一个女子、还是周檀的家眷,你以为,会有人理睬你吗?”
曲悠眼见对方伸手便要拨开屏风,想也没想地抬手砸了桌上的茶杯,门外的周胜德闻声进来,梁鞍却转身,一脚将他踹翻在了地上。
他中气十足地吼道:“来人,给我关上府门,搜!”
新霁堂前后洞开,曲悠听见门外传来兵刃之声,来不及多想,便先顺着后门小跑回了周檀所在、当时被布置成婚房的松风阁。
她将门死死关上,以身抵住,喘着气看向内室。
床前的屏风还是新婚时摆的,四扇之上分别是石榴、大雁、鸳鸯和桃花。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平复心情,脑中飞快盘算。
不应该会这样,梁鞍为什么会如此反应,难道他真的不怕此事闹大?
不消片刻,已经有人来到了她的身后,曲悠屏着呼吸,听见梁鞍在门口阴恻恻地说:“夫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虽说你维护夫君是天理伦常,可也要掂量一番自己未来的路啊。”
曲悠勉力平静,冷道:“若我偏要维护呢?”
“偏要维护?”梁鞍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忌惮,他玩味地重复一遍,突然道,“那夫人听这样如何,等我拿到了掌印,就送你和你一心记挂的夫君共赴黄泉。他是伤重不治,你是为夫殉情,传出去你父亲也不必继续做官了,不知他会不会学你,去御史台告上一状呢?”
“哦不对,他似乎还没有出刑部大狱吧?”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这群浸淫在朝堂中人的手段!
曲悠听得手脚发冷,她之前还在疑惑,此刻却彻底地明白了过来,梁鞍努力地希望她让路,不是因为忌惮,而是因为麻烦。
但是如果她死了,也顶多是个麻烦,这群弄权之人自有翻云覆雨手,处理一桩钉死在府内的命案,根本不在话下。
曲悠当机立断,马上改口:“梁大人何必如此,您要搜府,我不追究就是了……”
她还没有说完,梁鞍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曲悠随着惯性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往门口瞄了一眼,没有看见周胜德和韵嬷嬷。
恐怕已经被人控制了。
怎么办?怎么办?
历史……究竟会不会被改写?会不会因为她来到了这里,一切便被卷入了蝴蝶的翅膀?
梁鞍低头看她,一双眯缝双眼闪着精光,堆砌在横肉丛生的脸上,曲悠抬头看去,很容易地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惊艳和恶意:“夫人现在改口,是不是晚了些?”
先前她以为对方有忌惮,彻底想错了方向,早知梁鞍抱着不怕灭口的心思来,她就应该一开始便让步的。
曲悠瘫坐在地面上,顺着房门的阴影往后退了几步,桃花薄纱的衣摆在地面上蹭出一抹艳色。
“周檀就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曲悠的冷汗顺着额头滴到手指上,“他或许已经醒了呢?”
梁鞍反手关了房门,慢条斯理地朝她走过来,听见这话更是不屑笑道:“哦,他醒了就让他起来啊,怎么像具尸体一般躺着装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也敢进刑部踩到我的头上!你跟他一样蠢,不过,我倒是有心怜你。”
梁鞍瞧着她,目光中闪烁着兴奋和猥琐的光芒,嘴中不干不净地道:“我怜你青春貌美,不如跟了我吧,跟着我,不比给周檀守寡好?新婚之夜都没过,夫人想必还不知道什么是男人罢,我来疼疼你……”
曲悠被他恶心坏了,惨白着一张脸勉强爬了起来,她后退了两步,背后的手在桌面上胡乱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她记忆中桌面上韵嬷嬷针线篓中残余的剪刀。
她还在盘算着该怎么出手才能一击即中、不被对方发觉,就看见梁鞍的笑容突兀地凝固在了脸上。
他像是见了鬼一般,满面的得意在瞬间就消失殆尽,随后面部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曲悠顺着他的目光,看见屏风之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影。
有个清冷清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了过来,那声音不大,很是平静,却在一瞬间让梁鞍浑身发起了抖。
“……放肆。”
第7章 曲有误(六)
◎醒来◎
曲有误(六)
周檀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唢呐声。
这是喜乐还是哀乐,他混沌地想。
耳边传来镣铐撞击的声响,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被套了沉重锁链的那天,那天飘了雪,他与一干朋友一齐被送进了昏暗的诏狱。
“霄白!”
顾之言隔着冰冷的铁栅栏,满面痛心地唤他的名字,有清泪自他皱纹丛生的面孔上滴落。
“老师……”
周檀费力地张着嘴,想说一句“我没事”,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远方传来令人心惊的惨叫和痛哭。
“老师所言不错,燃烛楼……不可修,楼起则声名裂,臣伏惟再拜,誓死不改!”
最初牢房中还有许多人,他记得有自己曾经的同窗,有御史台上那个向来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还有他初授官时的上峰,众人面目模糊,唯有眼中燃着火焰。
“周兄,你可有心愿?”
“少时希望岁月静好,而后是家人平安康顺,科举之后,我盼望自己出人头地,能一展宏图,为大胤求一个百年安稳,河清海晏。”
“吾辈心愿当如是,君子持节,无畏磋磨。”
三日后,他便看见那个同他说话的年轻士人被堆在诏狱一堵血墙之下,腐肉和白骨交叠,他绊了一跤,瞧见腐肉中伸出一只熟悉的手,才认出了这是谁。
胃中酸涩,连吐都吐不出来。
“霄白,你要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
“君子持节,无畏……”
“大人……我愿意为陛下的新楼写赋。”
周檀被人捆上血迹累累的木架,看见面前宦官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有人在他肩上一敲,取下了一根长且粗的铁钉,那钉子角度刁钻,从他肩胛之间的缝隙刺穿过去,痛彻心扉,可出血不多,不会致命。
铁钉接二连三地落地,他也被放下来,像一件死物一般重重扔到地面上,良久才有人摁他跪到了一张桌子之前,周檀颤抖着死死抓住手中的笔,蘸着自己的血,写下了第一句。
“永宁十五年,帝修燃烛于东门,是岁清白依始、万象更新……”
脑中的唢呐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闭上眼睛,感觉有人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鼻梁,似乎有女子的慨叹。
“可怜……”
画面一转,周檀混混沌沌地抬头,天光刺眼,而他身着刑部朱红的袍子走在大街上,像是裹了一身同僚的血。
有个孩子在他面前跌倒,无人去扶,痛得哇哇大哭,他下意识地伸手,像从前无数次一般抱起孩子,为他拍去膝间尘土,还没来得及说话,胸口便传来沉闷的钝痛。
短短的匕首贯穿了他的前胸,孩子嘻嘻怪笑着,用稚嫩嗓音在他耳边嘲笑,说你该死掉啦。
他沾了一手鲜血,把自己的朱红官袍染得更红。
可我……还不能死!
他在踹门的声响中瞬间惊醒。
曲悠攥着剪刀的手一松,转头就看见了那双琥珀色的淡漠眼睛。
周檀披着一直置于身侧的大红喜袍,捂着胸前的伤口,站在屏风之后朝她看过来,似乎有一分疑惑。
梁鞍结结巴巴地唤道:“周、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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