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客气地一拜:“多谢小刘大人,改日我必携内子前去谢恩。”
将奉旨的“小刘大人”请出了府后,周檀看见曲悠抱着那个锦盒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她毫不在意地取出那柄扇子扇了扇,风中带来梨子甘甜的清香。
“一定要去谢恩吗?”曲悠拿着那柄扇子走到了周檀面前,自来熟地问,“我对宫中的礼数全然不知,恐怕会生事。”
她这几天已经想开了,说到底,周檀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一千年前的古人,她根本犯不上跟他生气,不如拿着他的钱好吃好喝好玩,等着那个《削花令》的作者出现。
还是这个道理,她对周檀没有爱恨,先前因为他昏睡未醒,还有那个暧昧的梦,让她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同情和期待。
曲悠一边扇风一边想,从周檀的视角来看,防备她也是情有可原。她还想多从他身上套点一手史料,还是让关系缓和些比较好。
周檀有些意外:“你并未学过?”
“我讨厌跪拜礼,”曲悠顺口答道,又将那把扇子举到了周檀面前,“贵妃是不是很恨你啊,竟然送这种礼物来羞辱我。”
梨同离心,周檀这才看见了扇子上的刺绣图案,就在曲悠以为他又不会回答时,周檀突然说:“她父亲是如今的宰辅,傅庆年。”
顾之言罢相后,德帝从江淮之地调回了傅庆年接任宰辅,又升了中书舍人出身的高则任执政参知,两人出身不同、派系不同,斗得你死我活。
傅庆年所代表的清流一派瞧不起谄媚上意的高则,高则对傅党自诩清流、却不能如顾之言一般冒死上谏的双面作风嗤之以鼻。宰、执二人分庭抗礼,朝中的党争隐有向前朝恢复的趋势,不过这样的局面,或许就是帝王想要看到的罢。
周檀背叛了顾之言,自然与天下文人割袍,高则有意拉拢,却多次不成,这才让他成了朝中的孤家寡人,遇刺都无人救治。
曲悠明白了周檀这句话的意思,心想,傅贵妃执意促成她这一桩冲喜的婚姻,恐怕也是绝了高则想招周檀为婿的心思。
毕竟高则的女儿,就是与原主齐名“汴都双殊”的另一位,高云月。
不过傅贵妃当真耳目众多,曲悠突然想起来周檀应该还不知道,便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梨花便罢了,傅贵妃赏赐这个,肯定知道了你弟弟在新婚当日上堂来抢我扇子一事。送这个来,恐怕就盼着我恼羞成怒,闹得你家宅不宁、后院起火呢。”
“……他被惯坏了,”周檀面色不动,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自会教训他。”
他重点歪了,其实她本意不是想要告状来着。
曲悠哭笑不得,忽地又想起一事,便主动示好:“对了,今日晨起有人告诉我,我父亲已然出狱了,多谢。”
“举手之劳,”周檀惜字如金,转身打算离开,脚步又顿了一下,“你本该在新婚三日归宁,但曲大人昨日才出刑部大狱,礼数不可废,后日我陪你回府一趟,再过些时日,我要去刑部,就没有时间了。”
*
周檀居然会主动提起陪她归宁。
曲悠直到坐在马车上时,还在思考周檀做这件事的目的。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曲悠一边懊恼地思索着,一边忍不住又看了他几眼。
可周檀只是闭目养神,连话都没跟她搭。
曲府一扫之前的冷清,为着曲承回来,正院甚至挂了两盏红灯笼。
正值清晨,一个身着褐色锦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圆桌正对门的位置,他左手边便是面色苍白的尹湘如。
“阿弥陀佛,老爷总算是回来了,不枉我日日在家烧香祷告。”尹湘如念了句佛,想到女儿,又忍不住泪盈于睫,“只是阿怜……唉,若不是阿怜肯嫁,老爷恐怕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回府,不知道阿怜过得怎么样,今日那位会不会跟着一起来?”
曲向文抬眼看了父亲一眼,只觉他满脸阴沉,便飞快地低下了头。
“我就算死在牢子里,你也不该卖女儿!那周檀是什么人物,你没听说过这樽罗刹?你也不怕你女儿死在他手里!”曲承沉声道。
尹湘如闻言便拿着帕子擦起了眼泪:“陛下圣旨,难道还能抗命不成?”
曲承也不是有意责怪她,只好叹气:“你哭什么,待会儿人便回来了,想那周檀估计也不会同阿怜一起来,你叫她看你这个样子,难免伤心……”
两人正在说着,一个丫鬟便匆匆跑了进来:“老爷,大姑娘同……姑爷一起到了!”
曲悠进门便发现桌前只留了一个空位,她顺手吩咐手边的丫鬟去再搬一张椅子来,随后朝上首盈盈行了个礼:“给父亲母亲请安,女儿这几日事多不可脱身,来迟了些。”
周檀沉默地随着她行礼,然后与她一起坐下。
说来这还是曲悠第一次见原主的父亲,曲承出身江南书香世家,也是进士授官,虽已年老,但仍算得上是风度翩翩。他因与顾之言无直接接触,只是在刑部受了些饥寒之苦,德帝对这群士人本也只行威慑,周檀稍一疏通,他便被放了回来。
尹湘如打量着女儿,见她神色泰然、衣着华丽,微微放了放心,目光又落在一侧的女婿身上。
这女婿同她想象中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样子倒是区别极大,这年青人生得飘逸俊朗,也颇有士林学子之气,实在不能想象是刑部司生杀大权的阎王。
不过见二人言语客气、动作疏远,便知虽然没闹得难堪,但实在算不上亲昵。
不管怎么说,女婿没死,也算一件好事。
曲承显然不这么想,从周檀坐下开始,他便像是看见了什么不洁之物一般,端起茶杯放下茶杯之间,频频碰撞出声响。
他板着脸训了曲悠几句话,又温言问了几句,却一直不与周檀搭话。
周檀倒也不介意,只是坐在原处出神。
曲悠回门,为府内带了些财帛和首饰,先前府内穷得仆役都差使不起,如今已经好多了,曲承官复原职,得了抚恤银子,方姨娘还在江淮老家借了不少银钱过来。光看着尹湘如红润起来的脸色,便知道她最近应该过得不错。
瞧曲承的样子,应该不怎么愿意同周檀单独交流,曲悠虽有意同母亲多相处一会儿,今日也只好作罢,反正周檀不管,她今后应该经常能回来。
两人午饭都没用,便不尴不尬地准备告辞,曲悠走到府门,正想对送过来的父亲多说一句,便听得曲承突然唤道:“周侍郎。”
周檀回过身来,朝他抱手:“曲大人。”
两人交流客套生疏,仿佛在官场上遇见后寒暄一般。
“今日到这里,我便送周侍郎一句话,郑庄公不与共叔段相争,只是隐忍不发,你可知为何?”曲承神色倨傲,冷冷地道,“刑部到底是想破积年旧案,还是罗织冤狱构陷清流,周侍郎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阿怜虽是我长女,可你也不要指望,我会因她跟你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曲悠听懂了他的典故,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周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解释,也不懊恼,只是拱手一揖:“多谢曲大人教诲。”
曲承不待多说,周檀也转过身继续往外走,他刚走了一步,便发现曲悠拉住了他的袖子,没有转身:“父亲,他救了你的性命。”
曲悠其实听着很不舒服,曲承再不喜周檀,今日周檀到此也给足了面子,之前不说话也就罢了,临走还要出言羞辱。
况且是周檀将曲承从刑部大狱中捞了出来,总该感谢一句的。
她向来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
周檀惊讶地看着她,霜雪般的面容之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第10章 曲有误(九)
◎坠楼◎
曲有误(九)
马车檐角悬着风铃,在汴都的大街上叮叮当当地响。
曲悠见周檀满脸的欲言又止,觉得有些好笑,便多欣赏了一会儿,直到忍不住才问:“你想说什么?”
“你为何同你父亲争执?”周檀闷声问。
“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不是你把他从刑部大狱中救出来的?”曲悠反问道,“赐婚一事,陛下金口玉言,又不关你的事,就算想迁怒,也不该轮到你的头上。”
方才曲承没料到她会为周檀说话,措手不及间十分恼怒,拂袖而去,与二人不欢而散。
“他是你父亲。”
“莫非你觉得,我作为女儿,不该顶撞上亲?”曲悠笑着打量他的神色,“他厌恶你是立场问题,你救他是事实,再厌恶也不该混为一谈。”
周檀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一番理智得毫无亲疏之分的言论震住了。
曲悠咳嗽了一声,调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周檀瞪了她一眼,转头撩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
曲悠突然觉得他这一副有些吃瘪、十分嘴硬的样子有点可爱,于是变本加厉:“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啊,你做了好事,连得句感谢都觉得多余?”
周檀的手一僵,半晌才默默回道:“曲姑娘,我没有逼迫你顶撞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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