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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歌 (雾圆)


  艾笛声面色一僵,没有回话,白沙汀则挠了挠头,踢了他一脚:“嚯,我就说嫂子肯定猜得出来,她简直像我这表兄肚里的蛔虫啊,俩人的思路一模一样,全是我万万想不出来的……”
  “这么冒险的事情,周檀怎么敢骗我说万无一失?”曲悠将檀香木盒的盖子恶狠狠地盖上,“陛下若是真对萧将军全无情谊呢?若是、若是知道他的身份,便立刻将他诛杀呢?任凭你们到时再放出流言逼死傅庆年,人都死了,还算什么后手?”
  她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喃喃自语道:“什么叫给我的……他是觉得自己十有八九会出事,若他真出事了,便要我带着掌印和丹书铁券跟着十三先生回金陵,后者保白氏一族性命,前者保我余生无忧……”
  白沙汀适时补充了一句:“嫂子若是不愿如此也没关系,周檀说他留了一封和离书……”
  艾笛声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于是白沙汀立刻闭了嘴。
  “这个疯子……”曲悠咬着牙道,“他打量好了,保任公子出狱后自己再受刑,只要熬过一些刑罚,死活不承认,簪金卫不敢审判,早晚要送到陛下面前去,到那时他再亮自己的底牌,逼迫陛下在他和傅庆年当中选一个——”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艾笛声讪笑了两声,涩声道,“傅相为陛下做了这么多年的心腹事,若不兵行险招,寻常之事,实在不能将这个隐患彻底铲除。霄白想必已经告知过你子谦的身份了,为了他,我、霄白和朝辞,我们都可以不顾性命,若是今日能以我之命换傅庆年身死,我亦愿意,况且,他还是害死顾相的凶手……”
  白沙汀连忙提壶倒茶:“大哥,不至于不至于……”
  周檀知晓顾之言死于傅庆年手中时,估计就下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恰好有刘氏这案子在,他跳进傅庆年的圈套里,叫他放松警惕,又设计出命案,把自己逼入穷巷,这时面见德帝,拿出丹书铁券,一则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二则是叫德帝明白,他已一再退让,是傅庆年不肯放过,父母旧仇、如今逼迫,他拼着亮出身份的危险,也要逼德帝诛杀傅庆年。
  一步步算计得处心积虑,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帝王之心。
  他早知自己的身份,连丹书铁券都留在府中,却连被牵扯入燃烛一案时都未曾开口,说到底就是连顾之言都不能确定,倘若德帝知道萧越有后嗣,会如何选择。
  “事已至此,我想拦都拦不了了,”曲悠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此时异常地冷静,“他还叮嘱你们做什么事?”
  “我我我我来其实就是想劝你跟我去金陵避难,不过看嫂子情态,应该是不愿意去。”白沙汀挤眉弄眼地说,又回头去拍艾笛声肩膀,“我早说了,你这么早来找她,她肯定什么都能猜出来,周檀不是让你等他从簪金馆挪到宫中去再来吗……我知道了,你小子,你故意的,怕是就想让嫂子和你一块多做点事情吧!”
  “滚滚滚,少废话,”艾笛声骂了他一句,忽而带了些被揭穿的无奈,“霄白只要我……在市井间放些流言,杜高峻此人在汴都横行霸市,不少人都知道的,虽然众人未必信霄白为人,但总会觉得想杀杜高峻的多了去了……我就是要多放出些消息去,表明他不是真凶,我的人已经去查傅庆年当时是派谁动的手了,一旦查到,这证据就会传遍整个汴都,也省得我往宫中再递消息。”
  曲悠突然低笑出声:“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
  白沙汀傻眼:“啊?”
  周檀要同德帝玩的是舆论战术。
  他将自己打压到最低点后破釜沉舟暴露身份,其实最好的可能就是德帝对萧越真有愧疚之心,如他所愿杀了傅庆年,可傅庆年死后周檀能不能全身而退?
  德帝若顺他心愿杀了傅庆年,他便不能在市井之间暴露萧越旧事,况且他估计也不想暴露这些事,只希望全部烂在宫中。
  是而艾笛声要制造他并非杀害杜高峻凶手的舆论,就算不能震慑德帝,也可以让他思量一番。
  “他想要震慑陛下,在市井之间说他不是凶手,太过苍白,恐怕收获甚微,就算陛下将他杀了,他本就名声不佳,百姓讨论几句,便也罢了。”曲悠沉沉地思索着,面上浮现出一个笑来,“还是要有人替他伸冤才行,要声嘶力竭、不顾生死,陈述冤情,得不到回应便不惜一头撞死——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威慑。”
  白沙汀在一侧拍着大腿恍然大悟,艾笛声却突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与对方对视,突然觉得这狐狸一般的人物不可能没想到这个办法——或者说,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如此。
  于是曲悠笑起来:“不过是二敲登闻鼓罢了,我从前又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况且杜高峻身死当日,周檀就是和我在一起,除我之外,没有别的证人,也没人比我更合适。”
  “你要想好,”艾笛声低低地说,“这次不比上次,牵扯良多,你敲了登闻鼓之后,便会经由京都府入宫,等簪金卫送霄白入宫,与你共同面圣。在此期间,无人能护得下你,贵妃不敢杀人,却也能行磋磨手段,就算你顺利等到和霄白一同面圣,也是万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
  历史上周檀并未死于此时。
  历史上傅庆年却死于周檀流放之前。
  若一切遵从历史,她本不应该担忧,可是人的性命实在太过脆弱,她如今身处其中,已经完全不能确定历史究竟有没有被改变、这件事到底会不会成功了。
  檀香木盒子底部放了一缕红线缠缚的头发,想必是白湫与萧越结发时留下的,这红绳缠得极紧,如同当年的山盟海誓、情深意浓,曲悠忽而想起,新婚当日,周檀尚在昏睡,他们并未结发。
  “他说,此事毕后,会自请离开汴都,”曲悠露出一个笑来,她想着周檀在簪金馆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忽然又觉得生了无限底气,“我要与他一同去看你们和他一起守护的万里江河,看子谦顺利继位,将朝堂留给你们书写……他承诺过了,命就是我的。”
  她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天光渐渐亮了起来。
  “谢过二位先生告知。”
  *
  任时鸣得知登闻鼓三月之内第二次响时,连手中的茶都未喝完,便骑快马去了御街。
  御街之前已经挤得水泄不通,连贩夫走卒都在一侧窸窣议论。
  “这是周夫人第二次敲登闻鼓了罢?”
  “奇怪也哉,上次不是说这刑部侍郎同他夫人感情不睦、还逼迫她为烟花女子鸣冤吗?这回他自己也被牵扯进了命案,侍郎夫人怎么还为他叫起屈来了?”
  “果然是大人物之间的事情,看不懂、看不懂。”
  任时鸣一怔,借着人群挤了进去,栏杆之后,他看见曲悠站在登闻鼓之前,面色却没有上次来击鼓时那般平静,形容哀戚、声音颤抖。
  “今上容听,我夫君被状告杀害左谏议大夫之子,人入牢狱,生死不知,当夜无人证、无物证,三司朝上疑罪生有,可当日夜晚,他分明与我同在汴河游船,如何能够杀人?”
  她连状纸都没带,也没有如同上次一般准备证据、有底气地痛陈冤屈,任时鸣无端觉得,与其说她在击鼓告御状,不如说这些话她是说给周遭的百姓听的。
  听着她的言语,任时鸣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太子救他出来的时候,意外得知当日他也看见了周檀和曲悠,还特意问了他一句愿不愿意去作证……周檀与杜高峻这个案子如今还压着,他没有更多的消息,倘若他知道周檀哪日被判有罪,恐怕也能干出敲登闻鼓替他鸣冤一事。
  如此说来,难道曲悠击鼓是在周檀和太子的谋划中吗?或者说,太子早就想过击鼓人选,从前只有曲悠一人,当时惊讶,是突然发现他也可以?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议论,曲悠持着鼓槌,转过身来对着众人继续道:“我知道我是侍郎亲眷,本不能作为人证,可是夫妻同游,哪有什么多余人证!拼着一死,我也要为他证个清白,若不能为夫君洗清冤屈,今日我愿意一头撞死在御街的擂鼓石上!”
  她说完这些还嫌不够:“从前之事,诸位多有误会,市井流言说我夫君流连烟花柳巷,以休妻逼迫我上告,实在是一派胡言!我夫君分明是想为贱籍女子陈冤,却苦于身份牵系,不能直接立案调查,那些女子若是自行状告,还要受京都府庭杖,我不愿众人为此烦忧,自行前来,未受任何逼迫。此举有悖父母教养,我愿自除名于母家,不孝不贤、不守妇德,诸般事宜我统统认下,也不能污了夫君清白!”
  任时鸣深深震惊,同时也听见人群中有人急迫的声音,想来是曲悠的亲眷:“阿怜这是……这是疯了!疯了!今日之后,周檀若不翻案,她该如何在汴都做人!叫她回来,叫她回来!”
  曲悠漠然地向下扫了一圈,心中想着,今日之后,不是她和周檀死,便是傅庆年死,他死后她自会与周檀离开汴都,不必担心受人牵系。如今和曲府划清关系,就算二人死了,也影响不了曲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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