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凄声唤道:“陛下!”
“怕什么?”宋昶从龙椅上起身,往下走来,“朕要见的人,贵妃哪能做什么?这桩婚事还是贵妃做主赐的罢,你当时病重,未曾带夫人进宫谢恩,如今叫她去见上一见,也不算失礼。”
他走到了周檀面前,居高临下,浅金龙袍刺绣繁复。
“爱卿,你方才,想说什么?”
*
傅明染握着扇柄坐直了身子,觉得满心烦躁无处发泄,只好冷眼朝下看去。
她从前在宴会上见过曲悠,只记得颜色不错,才气也高,虽素无心计、柔善可欺,却是个有傲骨的,颇有清流女的作风。
这样的女子,难道不应该很厌恶周檀这样的佞臣么?
当年她赐婚之时便是这么想的,那时她一心以为曲悠嫁过来后会将周府闹得上下不安,叫周檀病中也不得安生,若侥幸痊愈,便体味一番后宅起火的感受。
可是她全然没想到会一切会风平浪静,就连上次去簪金馆见周檀之时,她还想着二人或许不睦,乐得去看笑话。
没想到今日擂鼓一事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傅明染突然意识到,上次周檀噙着笑意说感谢她赐婚的时候可能不是在同她玩笑,若是御街击鼓一事真如曲悠方才当众所言,那这二人恐怕琴瑟和鸣、夫妻和睦,甚至互引为知己。
难道不是么?
若不是如此,这女子今日怎会撑著名声全毁的威胁,来替周檀告御状呢?
好一桩她做的大媒。
宫女们将撑起的花窗放了下去,室内一时只能听见香炉燃烧的细微声响。
曲悠跪在地上,听见对方开口问道:“侍郎夫人,我听闻你从前同周大人相处不算愉快,可有此事?”
贵妃赐梨扇给她,想听什么答案简直不言自明,曲悠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顺着含糊道:“娘娘见笑了。”
傅明染却迟迟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曲悠自然也不敢多说,良久,她才听见傅明染“当”地一声敲了敲手边的木案,那柄扇子被扔下来,突兀地落到了她的脚边:“当着本宫的面,也敢说谎?”
她发难发得毫无依据,曲悠其实并不明白为何林卫先带她来了贵妃处,也没有想清楚贵妃亲赐这门婚事到底是何用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贵妃肯定不想看她同周檀一心,如今她不顾声名擂鼓,怕是大大出乎对方意料。
曲悠懵了一下,垂头行礼:“臣妇不敢。”
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此时还是少说为佳。
傅明染从榻上起身,长长的印花裙摆在她手背上拂过,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嗤笑了一声:“你倒真豁得出去,抛头露面敲登闻鼓这样的事情都敢做,赐婚之前,我竟想不到你这么有本事。”
曲悠跪在地上,顶冠沉沉地压着脖子痛。
傅明染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对方就算是不悦,也不会如此旗帜鲜明的。
德帝既然把她留在了宫中,想来肯定是要见的,瞧贵妃此时就算气得发狂,到底也不敢做什么别的事,只是把她晾在堂中跪着。
曲悠跪在冰冷的莲花金砖上,心中苦笑着想,她自从来到北胤之后,最难以接受、最讨厌的就是他们的跪拜礼,跪父母尚还可论,她从前不常进宫,见权臣皇子时都是私下场合,不过是深揖姿态。
文明发展千年,她长在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尊卑观念的时代,见旁人卑躬屈膝都难受,更何况是自己。
只有为了周檀,她可以跪在这里,全无体面,不计尊严,等待着上位者的施舍。
她在地上跪了约有两炷香的时间,门外才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傅明染亲自过来扶她起身,长长的指甲划过她的脸侧,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轻蔑冷漠。
“你很好、很好,等周檀死了,你被牵连没入教坊司,我再为你赐一门婚事,到那时,可不要忘了来谢恩哪。”
作者有话说:
小周昏厥.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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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苦昼短(六) ◇
◎愧悔◎
苦昼短(六)
杜府少夫人的丧事尚未办完, 如今又添了一桩,白布灵堂七日未撤,杜夫人在灵堂生生哭昏过去,被人搀回了屋。
杜辉眼底通红, 从灵堂中走出来的时候被光刺了一下。
他姬妾不少, 有四五个女儿, 可只得了杜高峻这么一个儿子, 还是杜夫人与他四十岁时的老来子,难免偏疼了些。
不料他的溺爱却将人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杜高峻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他手中宰辅的把柄,又不知怎地被他夫人发现了。
当初这儿媳妇是他做主讨来的,看重的就是对方温柔恭顺,没想到这竟都是表面功夫。刘怜兮假意逢迎, 在府中苦心经营,每一处都摸得透彻, 简直比他夫人更了解杜府。
定是杜高峻醉酒松口,让她摸进了后园池塘边的密室。
起疑之后父子二人联手做了个局,想试探刘怜兮一番,没想到她果然发现了他藏起来的东西。
杜辉此时才惊觉, 他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儿媳妇太聪明了。
太聪明, 所以不能留。
刘家不过是低阶官职,又无祖荫,死了个女儿也不会追究,当初他求亲便看中了这一点——儿子惯常胡来, 若找个高门大户的, 以后怕是不得安生。
事情很平静地被遮掩过去, 甚至没过刑部。
直到后来傅庆年找上了他, 跟他谈了一个谋划。
杜辉深知,自很多很多年前,他和彭越知晓了真如宫的隐秘事后,三人便被牢牢捆在了一起。他靠着傅庆年加官进爵,傅庆年也制着他不敢多言,把柄在手,三人本应该互相钳制到辞官的年纪。
但他敏锐地觉察到,傅庆年对彭越似乎多有不满。
他只是没有一击即杀的把握,不敢冒险罢了,若是能够灭口,将把柄和证据都深埋地下,傅庆年一定会动手的。
彭越如此,那他会如何?
杜辉心想着,他应该要更有用一些,他与彭越不同,和傅庆年有旧日交情,不信他会如此狠心。
于是他就应了傅庆年对付周檀的谋划——那听起来确实是万无一失的谋划。
他寻到了蓁儿,以父母要挟她配合,一切都很顺利,早朝之上周檀被当庭反咬一口,陛下深深蹙眉,想必是疑了他。
不过杜辉怎么也没想到,那周檀居然狂妄到这种地步,居然在汴都内动手杀了杜高峻。
傅庆年百般歉意,又向他承诺定然会为杜高峻申冤,他倒是得了宰辅信任,不过儿子死了,再多都是空谈罢了。
杜辉如此想着,又感到悲从中来,他叫随从下去,一个人慢慢踱步到了后园。
然后,他在后园中发现了一个黑衣人。
杜辉几乎以为是幻觉,可他揉了揉眼睛,对方并未消失,反而在他惊诧地叫喊起来之前便轻巧过来,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咙,带他到了假山之后。
杜辉强忍着震惊和恐惧,喝道:“大胆!我是朝廷命官……”
那人微微弯腰,凑到了他的耳边,声音粗粝沙哑,应该是刻意伪装过。
“杜大人,难道你不想知道令郎是怎么死的么?”
*
玄德殿平素并不焚香,是近年来皇帝的习惯,只要他单独在殿批阅,太监就会为他手边摆上一个琉璃雕的博山香炉。
其中焚的香有一部分甚至是皇帝亲手制的。
宋昶支着手坐在案前,见周檀久不言语,刚想说话,却嗅到了香炉气息,突兀地问道:“霄白,你可通香道么?”
“朕得了一块上好的檀香木,上飘为檀香,下飘为沉香……从前觉得这是后宫心思,亲自去品时却觉得有趣,谏院从前最爱提及此事,近两年却不提了。说来,朕第一次学得,是在老师那里,第一块木头,则是少时好友寻来赠我的,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他似乎并不在意周檀会不会回应,只是自顾有趣地说着:“见了你的名字,朕才想起这些……你跪了这许久,方才想说的话,还没有想好吗?”
周檀仍旧没有抬头。
宋昶睁开眼睛,瞧着他,有些无奈地笑道:“你都安排你夫人来为你鸣冤了,今日朕若赐死你,或是就此让簪金卫结案,市井之间该怎么说?就算朕不惧流言,也担心你夫人撞死在宫门前,平添许多晦气啊……你是聪明人,方才该怕死的时候敢说话,怎么如今明白知晓朕不能杀你,反而吞吞吐吐了呢?”
他虽然言语含笑,声音愉悦,但周檀知道,皇帝是动了隐怒——曲悠御前击鼓,就是为了逼迫他留人不杀,至少今日不能杀,想杀也要等到簪金卫结案之后。
当初他对太子和盘托出之时,太子当即就建议找曲悠在民间造势,他没有同意,此事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连她一同牵连进来。
他本来想好,若是成功,根本不需曲悠来,若是失败,就叫白沙汀带她回金陵去避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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