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有许多人只知卫子夫一时风光,却不知其因巫蛊下场凄惨;只知白起邓艾身为名将,却不知他们都死在了远离战场的朝堂之中,叫人唏嘘不已。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斟酌答道:“那自然……是无人问津,听说萧越将军死于援兵未到的彭城之战,一生无妻无子,楚老将军……”
曲悠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怜楚霖一生忠君爱国,屡败西韶,最后在殇帝篡政时死于宫变,尸骨无存。
说到这里,曲悠突然打了个寒颤。
因为她看见,艾笛声以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霄”。
韵嬷嬷所言之事与艾笛声的坦白让她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想,曲悠吞咽一口,伸手打开了一侧的檀香木盒子。
昏暗室内光下,她看见了一块镂金的沉沉玄铁。
“弟妹,我再问你一遍,美人迟暮,英雄白头,他们之后的下场是什么,你可知晓吗?”
卫子夫的亲子随她死去,白起和邓艾是否有后嗣?
人的一生何其漫长,煌煌千年何其漫长,她研究一辈子的历史也是枉然,真相随着变幻的风云席卷而去,留下胜利者的笔墨——文字任人打扮。
她伸手将那块玄铁翻了过来,先看见背后刻了一个“萧”字。
“今将军平宁西韶三十里,上袭镇国公位,享邑鄀州五百户,食禄等同,绵延子嗣……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她无数次阅读过这样东西,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亲眼所见。
“丹书铁券……”
曲悠捧着那块玄铁,感觉自己手抖得厉害,她往下看了一眼,发现其下还有一块碧色苍苍的玉佩,玉佩上刻了一个“白”字。
最后,是以红绳死死捆缚在一起的一缕头发,想必是有些年头了,可被保存得极好,一丝不乱。
“当年的将军……居然是萧越。”曲悠闭上眼睛,看见这块丹书铁券的时候,她几乎就想通了韵嬷嬷那个并不圆满的故事,同时,她还想清楚了周檀的底牌。
周檀居然是萧越之子。
史书中绝对不可能会记载真如宫下的秘事,也绝对不可能深挖周檀的身世,倘若她还活在当世,仅仅是提出这个荒谬的猜想,恐怕都会被史学界四面八方的震惊砸死。
然后她倏然睁开眼睛:“艾老板可知……萧将军是怎么死的?”
他旁敲侧击这许久,肯定是有言外之意。
艾笛声言简意赅地答道:“萧将军与当朝陛下一起长大,平金陵之乱,镇西韶之功,可陛下登基之后……两人相隔甚远,萧将军得边疆爱戴,战场之后,又偶有违抗军令……”
他不必往下说,曲悠也能猜到这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
可艾笛声话锋一转,道:“当时,傅相在吏部,上了一道密折。”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还有一更哈!
第52章 苦昼短(四) ◇
◎谋划◎
苦昼短(四)
“弟妹以为, 傅相是凭何得了陛下多年信重?”
“是他如今私心愈重,陛下才腾出手来,重启了簪金馆,在簪金馆存在之前, 替陛下铲除异己、做心腹事的, 就是咱们这位宰辅大相公啊……他为人行事, 可不是一日之功, 又擅表面功夫,多年来名声极佳。”
“可惜他做了这么多不能见光的事, 顾相也是帝师。”
所以他也效仿着从前的办法,翻出了真如宫的事,将顾之言害死了。
“傅庆年……为何要谋害萧将军?顾相是他多年对手,可萧将军是同陛下一起长大的, 难道他不知道萧将军是国之肱股,不知道西韶不敢冒犯, 是仰赖着他的名声?”
艾笛声闻言却笑起来:“他当年行事就如同簪金卫如今行事,有何理由?不过都是……揣测上意罢了。”
“傅相当年的密折只为陛下呈上了一件事,密折中写,萧将军从前, 为了更快地击退西韶, 曾经假意应了他们的求和,要了递上来的国玺——是有谋反之意。”
“谋反?陛下不是怕谋反,而是担忧他声名太盛、太得民心,想反随时都能反吧?”曲悠嘲讽地笑了一声, “于是, 萧将军就因援军未到身死边疆, 秘不发丧, 婆母当年恐怕甚至不知夫君已死,满心以为自己被抛弃。哈,恶心,这些陈年旧事,实在是太恶心了……”
“是啊……后来,伯母便跟着萧将军当年身边的副将到了他的家乡临安,生下了萧将军的遗腹子,平安地渡过了许多年。直到有一日,伯母从遗物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她知道将军身死,知道傅相密告,也发现……所谓私收的国玺盒中,装的根本就是这丹书铁券,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
“萧将军还给周副将留了一封信,援兵未至,临死之前,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帝王心思,只托他照顾伯母,不必为他报仇,可伯母岂是能忍耐之人……我不知具体,但二人肯定是因此事身死的,留下了尚还年幼的霄白和阿杨。”
艾笛声说得简略,这其中所含之心酸又何止一二?
周檀当初恐怕并不知真相,没有回金陵白家,一是因为母亲已经明面上跟本家决裂,二是他进京科考,或可以调查出双亲之死的真相。
“夫君既然谋划至此,顾相肯定把一切都告诉过夫君了,”曲悠看着面前的檀香木盒子,感觉心中传来尖锐的痛楚,“他查出父母真相,查出当年密折,却什么都不能做。”
傅庆年全听上意,所行之事虽成构陷,但若无德帝默许,又怎敢如此?萧越不希望白湫为他报仇,便是不希望她因此折损,说到底这一桩公案能找何人伸冤?
总不能起兵,总不能谋反。
艾笛声在他对面摇了摇头:“弟妹有所不知……此事的真相,除他之外,当时只有我一人知晓,我陪霄白酩酊大醉,他对我说,顾相曾因此事与陛下当庭争论过。”
“这也是霄白愿意吞下此事的缘由……多年以来,陛下其实一直在后悔,说到底他当年并未尽信,要不然萧将军也不可能将好名声留至今日,他当时就是微微地犹豫了一瞬——只这一瞬,对战场而言,便定了生死。霄白也深查过傅庆年当年那道密折,原是军中有人见萧将军那只檀香木盒,联想到了西韶私下送的国玺,傅庆年照实禀告,君王心思岂可揣测,他也猜不到后来的事情。”
若是宋昶铁了心要清理权势过盛的将军。
若是傅庆年是故意谋害得皇帝信赖的镇国公爵。
那么周檀倒还有人可恨,可他到了汴都,在顾之言门下得知真相之后,茫然地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应该怪谁,仇恨太过虚无缥缈,如今连实处都落不下。
唯有忍耐。
就如同周檀所言,从前种种皆是帝王心术,在顾之言的教导之下,他逼迫自己不去想“复仇”一事,只是时时刻刻克己复礼,践行拜入顾之言门下时为民请命的誓言。
可是偏偏顾之言死了。
曲悠低头看着这些东西,苦涩地想着,顾之言死后,周檀撑着自己,或许还是想看看这朝廷到底值不值得老师当初的教诲。
皇帝心中无子民,宰辅心中无社稷,所有人陷入无休无止的争名夺利之中,他才彻底失望,决定破釜沉舟。
曲悠的目光掠过那块丹书铁券,她伸手拾起了那块玉佩,还没有说话,一侧的白沙汀便道:“这是我们金陵白家的掌印。你不知道,我们家中当时为了抢这块掌印打得头破血流,我不忍看兄弟相残,这才逃到了汴都,啧,没想到老太公早就把这掌印留给了姑母同萧将军的儿子,若早知如此,你说我那些兄弟姐妹还抢个什么劲儿。”
白沙汀唤周檀的母亲一句姑母,便该是周檀的表亲兄弟,曲悠讶异之余,问道:“十三先生早知夫君身份?”
“本来是不知道的,后来……老爷子写了封信给我,叫我若在汴都混不下去了可去投我兄弟,这也忒瞧不起我了!”白沙汀摇头道,“不过我知道得不久,当日撞见了周杨那小子,让他叫我一声大哥,把他惹急眼了才和我打起来……哈哈,算起来昭罪司那日,也是我与周大人初见。”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说起来,我这表兄真是高风亮节,前次为了任大人,向本家借钱的时候,为了还恩情,托人将这掌家的玉佩送回去了,我爹没敢要……他爹娘可是白氏全族的大恩人,但凡他愿意回去继承家产,也不至于让我们族内打成那样啊。”
“前尘往事,霄白自己难以开口,只好托付我将一切告知,他不想瞒你,只是从前事多且急,寻不到机会,”艾笛声起身向曲悠揖手,“今日我来,便是替他同你解释,此后诸般事宜,还望弟妹切要珍重。”
曲悠回了个礼,她站起身来,在堂前踱步了两圈,忽然又回头看向二人:“临别之前,周檀告诉我,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内……可我如今听你言语,你们根本就没有他所说的万全之法吧?”
她指着那盒子中的丹书铁券:“让我来猜猜,他想拿自己的身份,逼迫陛下除掉傅庆年——顾相对他说,傅庆年当时是据实禀报,可他是苦主之子,若他想将此事闹大,昭告天下说陛下诛杀功臣,陛下也拿他没办法。你们在宫外做他的后盾,艾先生是当年一事的知情人,十三先生是白家的后嗣,都是有名有姓的,由不得人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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