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说话,便听见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周盛德提来一个铜炉,在房中添了炭,随后低声道:“方才苏家的人送了个口信来,说让大公子明日务必早朝,事已准备妥当。”
周杨不明所以,曲悠却听懂了这言外之意,面色“腾”地一白。
周檀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握得很用力,像是也要从她这里汲取些力量一般:“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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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就是不太好吃
第114章 金缕曲(五) ◇
◎诉状◎
金缕曲(五)
御史中丞程疏步履匆匆地走在玄德殿前的白玉长阶上。
程家自入汴都五代为官, 又有强大姻亲,根深蒂固。程疏虽有荫封,但也勤勉,三十岁刚过就做了御史中丞。
程家是旧贵族, 对周檀施行的新法多有不满, 上次汴河边那男子投河的好戏, 便是他们与几个世家一起心照不宣地做出来的。
只是不知皇帝喝了什么迷魂汤, 竟然轻飘飘地将此事放了过去。
程疏走在路上,觉得心“砰砰”地跳得很快。
那汴河出事之时, 他正在离事发地不远的酒楼远远观望,想看此事如何收场,手边的酒喝了几口,便有一个人突然坐在了他对面。
程疏抬头一看, 发现来人是太医院如今红得发紫的首席,柏影柏医官。
据说这柏医官同之前在朝堂上声名狼藉的白氏子弟白沙汀还有亲, 只是多年不往来,也没听说两人关系怎么样。柏医官在皇帝潜龙之时便一直跟着贴身照料,正得信赖,纵然品级不高, 也无人敢小觑。
于是他立刻放下酒杯行礼, 柏影摆摆手,笑眯眯地问:“程大人怎地独自在此处饮酒?”
程疏信口诹道:“常来此处,不想今日却看了一处好戏,柏医官怎么也在?”
柏影敷衍道:“凑巧, 凑巧。”
他没有出口询问, 但眼中带着些轻微的笑意, 不住打量着他。
在柏影这样的目光之下, 程疏甚至觉得他已经完全看穿了自己今日在此的缘故,不由道:“柏医官怎么这样看我?”
柏影却冷不丁问道:“程大人觉得,近日宰辅的新政如何啊?”
程疏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两眼,急忙摆手:“酒肆之间,不敢妄言。”
“有什么不敢说的,宰辅这新令行得这么急,程大人没有别的想法,程大人家中人也该有些别的想法罢?”柏影掩袖喝了一盏茶,见他面色铁青,又连忙安慰,“程大人紧张什么,我与你是一条船上的。”
柏影入太医院之前不过是街巷医士,听闻与周檀还有些私交,他如今说这种话,程疏可万万不敢轻信。
或许是猜到他不信,柏影只好甩了甩袖口,无奈地解释道:“人皆说我是与宰辅有私交才被引荐给陛下的,天地良心,我有私交的……其实是他的夫人。”
说到这里,他面上突然带了一层淡淡的怅然之色。
程疏看在眼里,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为他斟茶,试探着道:“宰辅的夫人……可是当年汴都闻名的那位曲氏?”
柏影勉强露出个笑容来:“是啊,我与她相识的时候……还一文不名,靠她接济过不少次,要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呢。可惜,可惜……算了,不说了,程大人与我同饮吧。”
从他的欲言又止当中,程疏似乎猜到了这几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他也不敢细想,只是对柏影之前的说辞信了几分:“柏医官客气了。”
自此之后,柏影常来找他喝酒,两人竟然就如此相熟了起来。
几次之后他便也不怎么忌讳了,贵族对周檀的不满显而易见,藏着掖着也没有意思。
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周檀第一次被罢相当日。
程疏自然高兴,柏影却看起来没那么高兴,与他吃饭时频频发呆,直到临行的时候,才突然对他说了一句:“程兄,我这人朋友不多,倘若他日我出了什么事情……恐怕要托你为我做件事。”
程疏便道:“客气客气,兄弟有什么事情,只管知会我一声便是。”
那时他没想过柏影会有什么事情,直到周檀意外地被重新起用,他才突然察觉到,柏影已经许久不来寻他喝酒了。
程疏托人打听,只听到柏医官厌倦了太医院的生活,辞官远游去了。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可哪敢胡乱揣测,只好将一切咽了下去。
柏影突兀消失几个月后,突然有人送了个没有落款的匣子给他。
据下人说,这匣子是夜里被扔进院里来的,他们连送来的人是谁都没有看见,匣子被封得极严,上附一张字条。
他认出了柏影的笔迹,字条上简单写着托他将匣子转交给陛下,切莫打开看。
这匣子想必是柏影很久以前就决意交给他的,在消失之前都特意托给了旁人,如若他三个月不曾露面,匣子自然会落在程疏手中。
程疏掂了掂,发现匣子极轻,中间装的最多是一张纸。
他忍耐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
“程大人。”
程疏站在白玉阶上,感觉自己心慌得厉害,冷不丁一声问候,让他险些直接跌下去。
转过身来却发现是许久不来早朝的周檀。
眼见是他,程疏心中更加紧张。
那匣子中的事情……周檀知不知道?倘若不知道,为何要此时来招呼他?
听说周檀最近又病了一场,整个人瘦得可怜,但雪白的鹤氅衬着,风姿清越,面色瞧着倒是不错。
他日日写折子弹劾,与周檀早就没有什么客气可言,只是敷衍地弯了弯腰:“宰辅。”
周檀握着象牙笏板,随意地站在他的身侧,与他谈论起了最近朝中的情况,程疏耐着性子恭敬回了两句,听见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众人进殿时,便立刻转身告辞。
不想周檀在他身后的风中轻飘飘地问:“不知道程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程疏回头去看,今日晨起,雪短暂地停了,但仍然很冷。风呼啸过年轻宰辅的身侧,将他簪得精心的发髻吹散了一两缕。
周檀拍了拍斗篷上的露水,从他身侧走了过去,声音随风飘得很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程大人,可务必得谨言慎行哪。”
早朝十分混乱。
程疏也没有想到,有人竟比他动作更快,这个人还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执政。
苏朝辞与周檀不睦已久,又是世家出身,写这样的折子并不意外,只是他胆子实在太大了,当着周檀的面都敢如此,难道不怕皇帝震怒,连累苏氏一族吗?
他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没想到皇位上的小皇帝竟然比堂前的诸臣子更加震惊,听完苏朝辞的折子,他惊讶得连话都没有说出来。
早朝匆忙散去。
程疏大着胆子求见了陛下,有苏朝辞打头,他呈上这匣子中的密辛,应该也不会被治罪的。
宋世翾依他所言屏退了殿中的下人,刚接过他递上去的状子,便面色大变。
柏影留在匣子中的是一封诉状。
这诉状应该不是原件,而是留在官府中的拓印件,连最后临安府盖的官印都是灰色的。
这诉状记载了一件陈年旧事。
景王当年满门被屠时,宋世翾还是襁褓婴儿,景王府的死士带着婴儿一路南行,在江南躲了五六年之久。
五六年后,景王府的死士接到了顾之言的信件,带着宋世翾重回了汴都,只是他们穷途末路,回到汴都后便因躲避官府搜查死伤殆尽,让宋世翾一个人流浪了许久。
诉状写得十分含糊,写状子的人应该不知道躲藏在山中之人的身份,只是控诉——当年白湫和周恕大吵一架,二人深夜纵马出了临安城,上了临安城外的一座荒山。
不料那荒山中居然有人躲藏,而且他们白日里不敢活动,夜里才能出来,那一日竟然如此不巧,正撞上了这一对夫妻。
写状子的人自陈是周恕的贴身侍卫,那一夜二人出府并未带人,但他有些不放心,便策马追了上去,不敢打扰主君,只能在山下守着。
第二日,府衙在山上发现了周恕和白湫二人的尸体。
周恕从军出身,是萧越得意的副将,白湫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二人居然双双惨死,必定是遇见了绝顶高手。
宋世翾惨白着脸看完了诉状,又在匣中发现了一个金陵白氏的空荡香囊。
罗江婷许久之前就神秘兮兮地为他送上过类似的诉状,只是那时他与周檀商议过,诉状也被周檀换成了一张白纸。
如今这张,是柏影不够放心而存下来的拓印件,估计是很久之前便托付给了旁人,如若柏影久不出现,就会经由程疏的手递给他。
这诉状……实在太骇人了。
程疏或许不能完全看懂,只是含糊认为这件事十分重要,但是宋世翾看得懂,周檀……必然也看得懂。
他在换下上一张诉状的时候,是否已经看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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