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是为了收银钱、紧律令、整吏治、督军改。
宣帝之前并非没有人变法,可季宰辅主持的那场变法比之周檀更加惨烈,新旧党争打得天昏地暗,王朝崩坏,西韶趁机入侵,夺了十一城。
萧越当年收复的,便是这时失去的土地。
周檀若是吸取前人教训,一心想要促成此事,便该在拜相之后苦心经营十数年——经营自己的名声、平衡政局中的诸方,而后继续锤炼律令法条。
《削花令》她看过无数遍——它本就出自于她,出自于她从一千年后带回来的东西,它超越时代、突破规律,虽然每一条都切中时弊、字字珠玑,但是局限于如今的历史,决计不能实现。
周檀看出来了吗?
如果他看出来了,为什么还是完全没有为她的法令做与如今相符的删改,而是原封不动地搬了过去呢?
耳边栗鸿羽似乎在叫她。
而她完全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虚空之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导师坐在幕布之前,扩音器传出的人声含糊不清、充满杂音。
“……说起来,苏宰辅一生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他的政敌。”
“没错,就是周檀,我知道有些同学很疑惑,但是周檀这个人历史记载太少了,如果要我评价他一句话的话,我觉得应该是……”
政通两胤。
周檀拟定并且颁布《削花令》,其实并不指望它们能够扶大厦之将倾,只是这些法律条目被他以雷霆之势推行过,一定能成为后人反复研究的对象。
他料想得半分不错,《削花令》虽在当世无用,但其间内容对后世的法典制定起到了深远而不可磨灭的影响。
不取沽名。
——“文臣们求的是什么?是生前、身后名!他们闭着眼睛不去听四海哭声,只渴望有朝一日能够死谏堂前,血染庭柱、名垂千古!”
——“声名权柄,金银俸禄,这些都算什么东西?”
真小人。
“能够自我实现我的诺言和理想,对我而言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真君子。
床幔以月影纱制成,窗纸上映出杏花的影子,风一吹,便将它影影绰绰地落在年青的宰辅脸上。
他垂着眼睫,笑得很温柔。
“……输比赢的意义更大呀。”
第一次读《佞臣传》,她在与周檀相关的寥寥几行边写批注。
“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她莫名其妙地将《春檀集》背得滚瓜烂熟,题注从《二十四诗品》中的“悲慨”改为“旷达”。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何如尊酒,日往烟萝。
人生自古谁无死?
唯有南山永巍峨。
原来,那半生心血并非“梦幻”,她从未想过,或许周檀……已经实现了他的理想。
随后一切声音逝去。
“夫人,夫人,有人敲了刑部堂鼓,要状告新令!”
“夫人……”
栗鸿羽上前一步,扶住了差点在案前摔倒的曲悠,她抬起脸来,面色煞白,更甚新雪。
他本想再唤一声,却听见曲悠低低地笑起来。
她似乎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音,笑了几声,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栗鸿羽大惊失色,连忙推门出去叫人。
曲悠顺着桌角跪坐在冰凉地面上,手边下意识地一扶,便摸到了当年周檀化名“白雪先生”时留在这里的那扇屏风。
“白雪歌……送你……归京。”
她痴痴地念着,有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
山回路转不见君……
雪上空留马行处。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啊。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阐述性话语比较多喵!但是应该算是我这篇最开始构思时想写的核心内容了……也不知道我写清楚没有……
感谢大家支持~
第100章 林栖者(一) ◇
◎辩政◎
林栖者(一)
傍晚时分, 正是汴河沿街最热闹的时候。
准备摆夜市的商贩、沿河店家纷纷将灯笼提前挂了起来,卫队划船在河上巡视,每过一处,烛火便渐次亮起, 一片喧嚣繁华之景。
成亲之后叶流春少与白沙汀同行外食, 二人在汴河大街上太过出名, 时不时便要应付旧友, 十分疲惫,今日好不容易才避开熟人, 在樊楼三层定了个雅间。
雅间名“画眉乐”。
叶流春抬头看了一眼,拿团扇一扇,回头无奈笑道:“其实……你不必讨好我。”
白沙汀装作听不懂:“小生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请。”
叶流春进了门,推开花窗, 坐在窗前似笑非笑:“十三公子在这沿街上红颜知己众多,要不今日唤一两个来坐陪?”
白沙汀连忙过去, 接了她的团扇,本想开口解释,语到嘴边却转了弯:“我……要辞官了。”
叶流春手一僵。
顿了一顿,她开口道:“登阁拜相, 向来是天下男子的理想, 你在汴都多年,苦心科考才授官,上为皇帝亲信,下有宰执为友, 何苦来哉?”
不等白沙汀答话, 她便立刻道:“你在官场上的污名, 除了从前浪荡诗文, 不过是娶我……”
“娶你,于我而言却是最重要的事情,”白沙汀打断她,认真道,“从前年少轻狂,哪里知道真心可贵……罢了,不说这些酸话,是我自觉不能为官而已,与旁人无关。”
他在叶流春身边坐下:“我性情豪放,虽喜交际,但做不来阿谀奉承谄媚之事,也不能如周苏二人无私爱民,岭南一行我感悟颇多,大丈夫若真要报国,不只有为官一条路……你随我西行或南下,寻一处开书院,闲云野鹤,岂不更自在些?况且,如今朝中紧张,陛下因破格擢我,惹出不少事端,还连累了霄白,我辞官远游,也好让他们缓一口气。”
叶流春沉默了片刻,忽地笑道:“看来昨日柏医官寻你喝酒,说了不少肺腑之言,你往常没心没肺,哪里能为旁人想到这些。”
白沙汀为她打着团扇:“我知晓你从前便想去访名山大川,也想让你快活些。”
叶流春噙着淡淡笑意转过头去,正要说话,面上神情却一僵,白沙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汴河中段的桥上,不知何时聚了一大帮百姓。
有人站在十二桥高高的栏杆上,一手持册,另一手握了一把短刀,微微动弹,周遭围观之人便发出一阵惊呼。
“哟,太平盛世,可别想不开啊……”
“有什么事儿,下来说说,大伙儿也能出个主意。”
“……”
那人瞧打扮是个商贩,粗布麻衣,形容憔悴,他蹲在桥柱子上放声大哭,甩手抖开了手边的册子。
“围观诸位……我本是在这汴都城中讨生活的,家有老母发妻,过得安宁……”
他声音陡然尖锐:“谁知朝中出了位大人,说要行什么新政,修什么律法,哄得我妻把着律法要与我和离,和离不成,她便杀了我老母!”
周遭议论纷纷。
那人还在继续说:“我一纸诉状将这毒妇人告上公堂,结果府尹竟以新律为依,不肯判处极刑!皇天后土,这世间公道何在……”
叶流春收回目光,看了白沙汀一眼。
白沙汀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好……”
*
沈络进门时,苏朝辞从正堂的椅子上站起来迎他:“怀安,你来得正好。”
他拱手行礼,看见对面还有个眼熟的面孔,不等他开口相问,苏朝辞便伸手介绍道:“这是户部的曲向文,小曲大人。”
曲向文作揖:“沈大人,向文有礼了。”
沈络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他是谁:“这不是周大宰辅的亲家人吗?”
“沈大人此言差矣,”曲向文不卑不亢地答道,“某学自春山书院,榜上一甲十二,户部两年宰辅外放,私交不深,于向文而言,姐夫与宰辅,实非一人。”
沈络面色缓和了些,坐下喝了手边的茶:“你倒是拎得清,不像那周檀,刚回京就迫不及待地提拔自己母家人,简直……”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这才看见苏朝辞身后还坐了一个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络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洛老……”
“向文,坐,朝辞也坐,”洛经纶冲他摆了摆手以示不在意,“怀安啊,你如今在御史台上风光无两,御前直言,老夫也佩服得很……”
“为君直谏,本就是御史台的本分,”沈络躬身道,“洛老过誉了。”
“今日我来拜访朝辞,不想这么巧,碰上了你们,恰好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洛经纶点了点头,笑道,“我记得怀安当年殿试之后,跟我在琼林宴上见过,那时候你慷慨直言,胸中全是大抱负,说要行新政、匡扶朝纲,还说……”
“洛老还记得,”沈络连忙道,“怀安当时年少轻狂,游戏言语,不必当真。”
“此言差矣,今日我们齐聚在此,不就是为了重谈新政么?”
洛经纶瞥了苏朝辞一眼,不料他没有接话,只是温和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洛老等等,今日我还请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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