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绣金边的鹿皮靴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刘子岳抬头便对上大哥晋王刘子元不赞同的目光:“七弟,你说你干嘛这么犟呢?这么冷的天跪在雪地中多伤身,乖乖跟父皇认个错,咱们再帮你在父皇面前求求情,这事便过去了。”
跟在后头的老三燕王刘子瑜也劝道:“是啊,七弟,火灾这种事乃是意外,父皇即便迁怒于你也不会重罚你的,你何必跟父皇对着干?不过你要吸取这次的教训了,父皇派咱们去当差,是为了历练咱们,你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鸿胪寺的情况一无所知,也难怪父皇会如此生气!”
刘子岳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说我贪玩没做事我认,可说我与惜薪司的人勾结,贪墨银子导致芙蓉院走火,我不认,我没有做过。”
见他这么倔,咬死了不肯服软,晋王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叹道:“七弟,咱们自家兄弟,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的为人我清楚,你绝不会与人勾结吃拿回扣。这事必是有人栽赃诬陷你,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大哥替你去查!”
刘子岳有些感动:“谢谢大哥还愿意相信我。但你知道的,我去鸿胪寺才几个月,秦大人他们照顾我,没给我安排过什么事,我连鸿胪寺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是公是母都不知道,哪想得起什么线索!不瞒大哥,我脑子里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跟浆糊一样!”
晋王有些失望,但想起这位弟弟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又不觉得意外。
琢磨少许,他弯腰凑到刘子岳面前低声说:“那七弟在鸿胪寺可有信得过的人?兴许对方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刘子岳还是摇头:“大哥,我在鸿胪寺的次数掰指头都能数清楚,里面的人都认不全,哪有什么信得过的!”
晋王无语了,他知道这个弟弟胸无大志,只想混日子,但没想到他能这么混。在皇室中,这也是百年难遇的一朵奇葩了。
见实在是从他身上弄不出有用的东西,晋王只得作罢:“好吧,那我和三弟再想想办法。七弟放心,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但等上了马车后,他脸上的和善笑容就消失,直接骂了一句:“蠢货,连秦贤那老东西在拉他出来当替死鬼都看不出来吗?”
儒雅的燕王轻轻一笑:“七弟不一向这么没心没肺吗?大哥还是想想怎么帮七弟一把吧,怎么说七弟也是咱们的弟弟,还轮不到秦贤那老匹夫欺负!”
“三弟说得有理!”晋王勾唇一笑,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轻轻一碰,达成了默契。
刘子岳在冰天雪地中一跪就是三个多时辰。
午后,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漫天飞舞,落在他的身上慢慢消融,然后浸入衣服里,钻进他的骨头里,刺骨的寒意从皮肤传达到大脑。
他又冷又饿,四肢宛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到这时候,他只是仅凭一股意志力在坚持。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宫灯依次亮起,从早到晚,滴水未进的刘子岳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在雪地中,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模糊看到了一本名叫《谁与争锋》的书从眼前划过,然后他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第2章
刘子岳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朱红色的床幔,他怔了怔,什么年代了,谁家还用这么老气的床幔啊?
“七弟,你总算是醒了。”欣喜的男声从左侧传来。
刘子岳转过头,看到晋王那张熟悉的脸,瞳孔骤然放大,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不知怎么的,他的眼泪迅速滚落了下来。
这可吓坏了晋王,他手忙脚乱地抬起袖子,无措地给刘子岳擦眼泪:“七弟,别哭了,为兄知道你受委屈了。你这性子也改改,跟父皇那么倔干嘛?看看,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刘子岳没有吱声,只是无声地落泪。
他之所以哭并不是觉得昨天受委屈了,而是他记了起来,自己穿越了。
昨天那一跪倒是因祸得福,昏迷后,他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也想起了上辈子疼他爱他的父母,如今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了,还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刘子岳就难过得不能自抑。
晋王不知内情,看刘子岳哭得像个孩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叹,平日里瞧老七像个闷葫芦,乖顺安静,没想到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他轻轻拍着刘子岳的肩,语带安抚:“七弟,别哭了,哭多了伤身。你昨晚发了一夜的高烧,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经晋王这么一提,刘子岳才发现脑袋昏沉沉的,嗓子像火烧过一样,一动便疼得难受,他张了张嘴,用沙哑的嗓子道:“水……”
“瞧我,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葛宁,倒水来。”晋王连忙吩咐旁边伺候的小太监。
葛宁连忙倒了一杯提前准备好的温水,递给了晋王。
晋王又亲自递给了刘子岳,还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慢点喝。”
温水浸过嗓子,舒服了许多,刘子岳哑着嗓子道:“劳烦大哥了。”
晋王还没说话,旁边的葛宁就说:“殿下,昨晚多亏了晋王殿下。听说您昏迷了,晋王殿下入夜前就进了宫,请了太医,又怕奴才笨手笨脚的,照顾不好您,亲自在宫里守了您一整夜。”
若是以往,刘子岳定然会感激涕零。但此时此刻,他内心升不起丝毫的波澜,只有一个想法:不愧是男主,做事就面面俱到,哪怕是对他这么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也这么用心,难怪前面十几年,自己对这个大哥没丝毫的怀疑,还认为他是所有兄弟中最义薄云天,正直讲义气有担当的。
没错,刘子岳不光记起了上辈子的事,还记起自己穿到了一本前世看过的男频争霸文《谁与争锋》中,男主就是他的好大哥晋王。
不过这本书写到两千章,皇子们斗得你死我活的精彩处时就坑了,最后鹿死谁手也不清楚。倒是他胎穿的这个平王结局出来了,好像是屡次被兄弟们推出来挡锅,最后牵涉到一起谋逆大罪中,被延平帝赐了鸩酒一杯。
具体的刘子岳也不清楚,一是时间太久,文太长,连载了两年多,很多剧情都记不清了,二来平王这个角色只是个不起眼的炮灰,作者对他的着墨不多,很多地方都是一笔带过。
但要说平王谋反,刘子岳是一万个不信的。自己这辈子的母亲只是舒妃娘娘玉芙宫里一名普通的赵姓宫女。在十七年前的冬日无意间被延平帝看中,临幸了一次,然后十月怀胎,生下了他。
可惜这并没有让她母凭子贵,因为延平帝后宫妃嫔多,儿女也多,元后继后都给他生了嫡子嫡女。他早不记得自己曾睡了这么个宫女的事,若不是有起居注,都不一定会认自己这个儿子。
所以听闻下面的人报喜后延平帝也没多高兴,只是下旨封赵氏为才人,让他们母子继续居住在玉芙宫的偏殿就完事了,都没去看过一眼产妇或刚出生的婴儿。
可怜赵才人,一夜误一生。
小时候的事,刘子岳很多都还记得。赵才人虽是妃嫔,但不受宠,又没有母家支持,还要时时刻刻承受舒妃的嫉恨苛责,他们母子在玉芙宫的日子过得连得宠的宫人都比不上。
他六岁那年,赵才人病重,他去求舒妃。太医拖拖拉拉老半天才来,开了两副药,也没多大用,不到十天,赵才人就撒手人寰了,死的时候人瘦得只剩皮包骨。
赵才人去世后,刘子岳被舒妃收养,次年才入了上书房念书。那时候他已经七岁了,而别的皇子都是三岁便开始启蒙,他起步太晚,念书自然不如兄弟们,各方面看起来都平平无奇,在一众兄弟中很不起眼,也不得圣心,连封王,几个哥哥们不是晋王就是燕王、魏王、楚王……只有他是平王。
这样一个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王爷,拿什么去谋反?又不是活腻了。
“七弟,葛宁这话太见外了,你我兄弟,同气连枝,照顾你是为兄的责任。你不怨为兄昨天没在朝堂上替你向父皇求情就行,”说到这里,晋王苦笑了一下,很是无奈的样子,“谁知道你跟父皇都这么倔,谁也不肯先低头。”
他的声音拉回了刘子岳的思绪。
刘子岳垂下眼帘,张了张嘴,虚弱地说:“谢……谢大哥……”
“七弟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咱们兄弟不必如此客气。”晋王笑道。
刘子岳点头,目光望向窗外:“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七弟,可要用早膳?父皇听说你醒了,可能一会儿会召见你。”晋王坐在床边担忧地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父皇他还是很惦记你,担忧你的,今日你别倔了,跟父皇好好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刘子岳若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听到这些话心里肯定委屈得不行,他可是延平帝的亲儿子,无端被冤枉,在冰天雪地中跪了三四个时辰昏迷一夜,延平帝都没来看一眼,还要让他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心里如何能不气?
晋王这些话只会适得其反,挑起他心里的火气,让他想到这些年所受到的种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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