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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 (扫红阶)


  “出去扇去,见血再停。”她摆了摆袖,晏别枝便将人拎出院子,与其余官吏一同行刑。
  发落完官吏,便该去料理张湍。
  次狐劝道:“公主,今日药还没吃,刚刚那碗,公主任性全给洒了。好在炉上还煎着一副,等吃了药再去也不迟。”
  一想到躲不开吃药,她便蔫儿了下来,未等药碗送至,晏别枝却去而复返,在她脚边跪下。
  她奇道:“怎么了?”
  晏别枝抬头直视着她,目光如灼。他动作柔缓,如沙漠行者捧起清水般捧起她落在地上的双足。
  一切忽如其来。她双脚悬空,因无任何准备,而身躯不稳,向后仰去。身子倾斜将倒,双手立时抓住座椅扶手,稳住身形。她睁大双眼,盯着脚边之人,一旁次狐见状,惊慌喝道:“放肆!”
  他的脸颊贴上鞋面摩挲,鼻尖轻轻前推,将她的裤脚裙摆推开撩起,露出一截雪白脚踝。他低语哀求:“自离宫后,奴日夜思念公主,终于得以再见公主,惟愿再度侍奉公主左右。”
  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前,晏别枝曾于檀苑受教,侍奉于海晏河清殿前。
  她记得。
  湿热气息缠上脚踝,犹如锁链。
  “晏别枝。”她踢开锁链,足尖踏上他的额头,轻轻一蹬,便将人蹬开。次狐连忙上前,蹲在一旁为她整理衣裙。
  晏别枝猝不及防,未能料到她会如此对待自己,仰身半倾,颓然跪坐在地,讷讷望向端坐堂上的赵令僖。
  汤药送至,她捂住口鼻,不知是嫌药还是嫌人。手掌衣袖遮掩下,稍显沉闷的声音传出,带着些讥讽与厌弃道:“你老了。”
  晏别枝离开内廷时刚及弱冠之年。
  可于她而言,他老了,不足以在殿前侍奉。
  晏别枝心有不甘:“公主,奴这些年始终守身,请再给奴一次机会。您这次只带了个瘦弱书生,他如何能讨您欢心?”
  ? 第40章
  自她知晓鱼水之欢起就明白,女子之美有燕瘦环肥,男子亦然。文人柔弱,话语却是动听;武者有力,然多粗鄙;年长者经验丰富,技巧娴熟;年轻者精力充沛,却青涩稚嫩。是人皆有优劣,为择其优、摒其劣,她设檀苑,对那些优秀男子进行甄选教习,学成后方允其于殿前侍奉。
  而蔬果当循时令,繁花盛放有期。花开九日,前三日徐徐绽放,后三日渐次凋零,唯有中间三日极艳极美,可堪留赏。人亦如此。不合时令者剪除,合宜者推排而进,海晏河清殿前从不缺艳丽花开。
  不同于权贵将过季者弃如敝履,她有仁善之心。民间街头有歌谣,是唱:“玉宫阶前滚一遭,功名利禄少不了。”凡侍奉有功者,皆可得赏而还,或金银珠宝,或加官进爵,她从不吝啬。晏别枝曾为武试翘楚,赐还时,她送他往五城兵马司任职,加千户衔。于他寥寥数月的侍奉而言,是薄功厚赏。
  作为檀郎,离宫那一刻,晏别枝在她眼中已经死去。如今,却妄图在她眼前死而复生。
  “本宫从不缺人侍奉。”她捏出盘中最后一颗青枣,倾身向前,塞入晏别枝口中:“但要说内侍阉人,倒还有些空缺。”
  晏别枝咬下青枣,残缺的枣子滚落在地。
  她戏谑道:“本宫要你噙着,你却将它吃了?”
  晏别枝含着小块青枣,不知所措,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离宫之时,他欣喜若狂,可离宫时日越久,他越发怀念皇宫。他一身荣辱,皆倚仗赵令僖一人,越是怀念,越是心甘情愿回到她身边去。此次他奉命暗中护卫钦差使团,至宛州方才发现,赵令僖竟也在队中。他惊喜万分,等所有外人都离开,他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心意,却迎来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凄寒彻骨。他不明白。
  他喃喃絮语,声调柔和如水:“公主……”
  她却微微笑道:“滚。”随后又向次狐吩咐:“换双新鞋子。脏。”
  晏别枝将口中青枣囫囵吞下,再叩首道:“公主,属下唐突公主罪该万死。但那张湍对公主屡有不敬,更是?????致使次燕姑姑丧命的罪魁祸首。公主病体初愈,不宜操劳,请准允属下为公主分忧,惩戒其人。”
  次狐端上药碗,她将药碗推开,望着晏别枝,少顷,她笑眼弯弯,言语中不乏赞赏嘉许之意:“这倒是个好主意。行伍之人最善规训,若教得好了,本宫赏你。”
  “属下必不负公主所托。”晏别枝叩首,“属下先行告退。”
  她这才接过药碗,愁了又愁,想要搁下,却又被次狐盯着,不得不将汤药饮尽。丫鬟收走汤碗,奉上茶水漱口,又送蜜饯解苦。马车上的衣物行李皆已归置妥当,次狐取一双崭新绣鞋替她换上。
  换上绣鞋,次狐搀扶她去挑选卧房,途中小声议论着:“公主,奴婢曾有听闻,晏指挥使分任东城后,性情愈发暴戾,手段狠辣,屡伤兵将。但因他曾侍奉殿前,是以无人敢管。”
  久在车中少有动弹,刚走两步她便觉腿脚酸软,丫鬟们当即送来绣墩供她暂歇。廊外空地置有水缸,她抬眼看去,不以为然道:“暴戾?一条不长牙的狗而已。”
  次狐回说:“人前人后,总有些不同的。”
  “总不敢冲我比划他那些拳脚功夫。”
  “据奴婢所知,行伍间那些训练有素的兵将,都会被他折腾得生不如死。”次狐斟酌后道,“更何况张大人?”
  见她没有回应,次狐又道:“张大人自入内廷后,身体愈发虚弱,层层叠叠的伤不在少数。若让晏指挥使依着行伍间的规矩规训,怕是熬不过的。”
  “晏别枝还敢杀了我的人不成?”
  “自是不敢。”顿了片刻,次狐方才显出些忧虑来:“说是如此,可到底刀剑无眼,倘人真的出了意外,不说宛州查案的差事能不能办,就是公主这些时日的教诲,岂不是皆付诸东流了?”
  沉思许久,她方起身道:“将那个奴才叫来带路。”
  “公主是说孙县丞?”
  “是他。左右无事可做,去看看也无妨。”
  软轿备下,孙远忙不迭滚进院中,得知她的意图后,欢欢喜喜应承下来,道是张湍被两位指挥使大人关押在县衙牢房,和城门前捉到的刁民关在一处。牢房湿冷肮脏,孙远当即吩咐衙门差役从布庄征来布匹,先一步往牢房中铺地
  黄昏时分,轿子停在牢房大门前。
  她刚一下轿,就见眼前整整齐齐跪着十数名狱卒差役,个个脸上喜气洋洋,高唱千岁问安。孙远在旁引路,次狐提灯在侧,一行人走过牢门,眼前花花绿绿一片,各色布匹层叠交织铺在地面上。
  孙远殷勤道:“启禀公主,牢中关着的都是些腌臜泼才,脏得厉害。卑职害怕这地脏了公主鞋底,先叫他们用布铺上。”
  潮湿腐气与腥臭扑鼻而来,她退后几步,试图避开这些气味。片刻后,孙远心领神会,立时催促差役焚香。碗口粗的柱香烧起,气息浓郁的檀香当即在牢房内散开。有囚犯被烟气呛得直咳嗽,开口叫骂。
  差役抱着燃烧的柱香将人逼回角落,骂咧咧道:“老子给公主熏香,你们嚷嚷什么?信不信直接把你们这些狗货拉出去砍了!”
  一炷香后,孙远进牢房内走了一遭,厚重檀香气令人窒息,再分不出什么臭味香味。见有成效,忙喜滋滋地去迎在轿中等候的赵令僖。
  踩上铺路布缎,她再进牢中,檀香虽将湿腐压下,却仍有怪异气息缭绕四周。她不耐烦地看一眼天色,日落已半。再等下去,岂不是要误了晚饭。遂忍着那股气息,掩面向牢房深处行去。
  最里侧牢房往日里稍宽敞些,如今却堆满了人。许多百姓挤在一起,烛火照下,个个带有伤痕,都是今日于城门前被捕那批。见有人至,牢中一名青年率先站起身,扒着牢门探身一看,向身后人高喊道:“来了来了!快快!”
  “是公主吗?”
  “是个女的,不晓得是不是。”
  听着对话,她略觉困惑,转眼看去,牢房中乌压压挤成一片,烛火亦难照亮屋内。
  “管她是不是,先喊了再说!”
  “来跟我喊,请公主娘娘放过张大人!”
  一声令下,牢房此起彼伏的呼声喊起:“请公主娘娘放过张大人。”
  孙远焦急看向身后差役,差役得了眼色,当即抽出长鞭向牢房中打去,恶狠狠道:“都闭嘴!冲撞了公主,把你们全砍了都不够抵!”
  鞭打声与痛呼声交织,藏在后侧的一名壮年忽然跳起挥手:“公主娘娘,是我,是我动手的,是我杀的人,请公主娘娘放过张大人。”
  “不是他,是我,人是我杀的,要抵命我去抵命,请公主娘娘放过张大人。”
  “还不闭嘴!”差役隔着牢门遥遥指去,“就你,你们,等会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一群贱民,皮痒痒是吧?”
  她抬了抬手,次狐提灯上前,试图照上那几人的脸颊。
  “你们在替张湍说话?”她似笑非笑,只看两眼,便觉那些人面貌可憎,心中厌恶,转过头去。
  一老者颤巍巍跪下,声泪俱下:“公主娘娘,要罚就罚我们,我们挨打受罚习惯了,张大人无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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