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湍站在院中,抬头遥遥望着远处,不知看些什么。
因缠绵病榻,并未束发,匆匆离屋时更无暇顾及,仅以布绢将头发半绑。半散青丝压上嫣红兜帽,小风来时,与帽檐白绒一同轻轻飘摇。
她停步看去,红衣衬病容,引人流连。粗略算来,人在宫中半年有余,她已给足耐心。
“送他去验身,该教的都教一教。”她再多看几眼,笑眼弯弯道:“催他们快些。”
次燕率先应下差事,率两名内侍留在院中。
午后乌云散尽,日光微微,摄云湖冰面已铺平整。尚衣监得令寻出往年冰缎①,翻新修整,又连夜赶制数套全新冰缎,呈送海晏河清殿。
樊云生正习字,被传去摄云湖畔,抵达时见湖畔支起数顶帐篷。赵令僖候在帐篷中,捧着碗桂花牛乳,正指挥分发衣物与冰缎。
“过来。”她冲樊云生招招手,“会冰戏吗?”
樊云生茫然摇头。
摄云湖冰层厚实,可作冰戏,穿着冰缎可于冰面快速滑行。眼前一排十岁上下的小将,分列两队,分别穿着红、蓝外衣,以襻膊系紧袖口,方便动作。
她从袖中摸出一枚镂空金球,球中锁有两颗银珠,金球摇晃,银珠相撞,当当作响。她笑道:“你也与他们一样,换好衣裳,待会儿咱们去冰上抢金球。”
樊云生较那两队小将矮了许多,又从未习过冰戏,此时忽然被派上场,更衣时慌里慌张地询问一旁宫女。宫女掩面笑着,取来几块棉垫绑在他膝弯手肘处,以免磕碰太狠受伤。
赵令僖换上红衣,穿着冰缎,由次狐谨慎搀扶着踏上冰面。
游主事先行一步滑至摄云湖中央,举起金球高声道:“铜锣一响,金球抛出,坠地之后,两队抢夺。最终将球送入笼中者胜。胜者赏银百两。”
赵令僖跃跃欲试,笑看一旁站立不稳的樊云生道:“真笨。”
樊云生打开双臂平稳身形,战战兢兢看着游主事手中金球。
铜锣置于笼中,待问过赵令僖后,笼中宫人高高举起红棰,重重落下。锣声一响,游主事抬手奋力抛起金球后快速退开。
两队人马盯紧金球,刚一落地,纷纷从速滑行上前争抢。
樊云生在后刚挪一步,却无法掌控双脚扑到在冰面,手脚并用也只是爬起跌倒、跌倒爬起。远处湖面中央,红蓝交错,赵令僖已在人群中抢夺金球。
罗书玥携皇太孙赵子谌姗姗来迟,见樊云生在冰面上跌跌撞撞,遣人将其传来问话。
“樊少师不会冰戏?”罗书玥举起帕子,轻蘸其额角。
额上一块红肿分外明显,应是刚刚摔的。
“母妃,他就是爹爹的老师吗?”赵子谌身着护具,好奇打量着他,“可我看他和我一样高。”
罗书玥笑道:“不许无礼,这是姑姑给爹爹寻的老师。快叫樊少师。”
赵子谌依言行礼:“樊少师有礼。”
樊云生惶恐不安,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太子妃娘娘,皇太孙殿下也是来冰戏的吗?他们正在湖中央抢金球呢。”
“却愁唤谌儿来跑一跑、动一动,其实就是寻几个小孩子陪她闹着玩儿。”罗书玥遣人去寻药膏,“你不会冰戏,不妨让谌儿教教你。”
“是,母妃。”
待宫女为樊云生涂抹药膏后,赵子谌拉着他到湖边,换上冰缎,与他一同下冰面。二人牵着手慢慢滑行,几名宫人在旁仔细看护着。
不远处,摄云湖中央,赵令僖抢到金球送入鸟笼,欢欣鼓舞带着一队红衣小将绕着鸟笼列队滑行庆贺。
罗书玥这才命人通传。
等她上岸,罗书玥亲自替她解去襻膊,褪去红色外衣,披一件斗篷。次狐送上温茶,扶她在帐篷内坐下,伺候着褪去冰缎,更换棉袜锦靴。
“嫂嫂自己来的?”她左右顾盼,未见赵子谌身影,稍有失落:“是太子哥哥不许?”
罗书玥回道:“谌儿在教樊少师冰戏呢。我来时看他在冰面上站不稳,挪半步就摔,谌儿说他这样不能陪姑姑尽兴玩耍,便自告奋勇当一回老师。”
“小谌儿乖。”只歇片刻,她便起身到湖畔去。
赵子谌颇有几分耐心,认真教导樊云生徐徐滑行,仅这一会儿功夫,已初见成效。她在岸边招手呼喊,两人纷纷回头,樊云生一个不慎便又摔倒,连带着赵子谌一同扑上冰面。惊得两侧宫人忙围上前去救助。
等二人滑回岸边,樊云生满面自责,怯生生道:“是我害得皇太孙殿下摔倒了。”
罗书玥拉着赵子谌左右大量,见未受伤,和善笑道:“冰戏哪有不摔的,是他自己不小心。”
她捧着樊云生的脸颊,左看右看,见好几块淤痕已显,还有一处硕大红肿嵌在脑门上,甚是滑稽。不由失声笑起道:“看你笨的,怎就摔成这副模样?召御医来给他瞧瞧。”
不久,一名御医两袖染血,匆匆赶来。
她嗅到血气,莫名道:“怎么回事?”
“回禀公主,是、是檀苑那边……”
御医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听得她心烦。
檀苑是为内廷隐蔽之所,为赵令僖所设,仅一条小道可往。苑中不建庭院,各屋各房檐角紧紧勾连,即便晴朗白日,屋内亦昏昏不见天光。新进面首,得她青睐者,皆送往檀苑验身,验身平整无恙,则由主事及一干宫人传授房中术。
今日次燕领命,送张湍往檀苑验身。
她道:“说不出囫囵话,要舌头何用?”
御医叩首回说:“公主息怒,是、是张大人,张大人自、自戕了。”
“死了?”
“没没没。”御医慌忙起身摆手,“臣已去包扎过,止了血,性命暂时无忧。”
罗书玥凝眉细问:“怎会自戕了?”
“个中因由,恕臣不知。”御医抬袖擦汗,忐忑难安。
冰戏获胜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她不耐烦道:“将檀苑的人,还有张湍,全都带来。”
罗书玥在旁劝道:“既是刚刚止血包扎过,恐怕不宜挪动。不妨先将檀苑主事叫来问明原因,张大人那边,稍后再问?”
“既是求死,害怕什么伤不伤的。”她微恼道,“去传。”
宫人们急慌慌传命,檀苑主事急急赶来,另有两名宫人抬着担架,将张湍送进帐篷。檀苑主事颤巍巍跪伏着,豆大汗珠浸入眼中亦不敢擦拭。
“启禀公主。奴依照次燕姑姑指示,给张大人验身。但张大人死活不从,因次燕姑姑说了可以用些手段,奴就让侍卫来将他衣裳脱了。毕竟这验身……验身不能穿着衣裳验啊。”檀苑主事越说越觉委屈,“奴是依照老规矩为张大人验身,半点差错都没有……”
“废话少点。”
“是,是。”檀苑主事这才继续道,“自验过身,张大人便不大对劲。约么一个时辰前,奴听到一声响,急忙赶回屋里,就见到张大人捏着碎瓷片将自己脖子给划了。”
张湍卧在担架上昏迷不醒,脖颈缠着厚厚纱布,一侧透出鲜红血迹。
“碎瓷片?”她在站在一旁,垂眼看着纱布红痕。
“奴看张大人脸色不对,就命底下人熬了碗参汤送来,张大人将汤碗摔碎后拿着碎瓷片划伤自己。奴见到时就立刻请了御医。”
笼中投水寻死,安分了些日子。现下去了檀苑,又拿碎瓷自刎。
真是想方设法给她找不痛快。
见人昏昏睡?????着,她踢一脚担架,人随担架摇晃两下,面上却无丝毫反应。
惹她不快,哪能容他安稳躺着。
她道:“把人弄醒。”
作者有话说:
①滑冰,古时称之为“冰戏”或“冰嬉”,而冰鞋则称为“冰缎”。
②征求一下大家意见,大家希望更新时间定在上午中午还是晚上?定下来以后就定时更文,非必要原因不会断更。
? 第30章
银针施下,将人激醒。
濒死沉睡如见春日。和光照下,绿野一望无际,嫩黄素白槿紫,各色小花零星点缀浅草之间。微风过时芳草斜斜缠上足踝,劝他慢行。
他走得很慢,很慢。
迎春风,沐春光,闻春声,恬静闲适。
——“醒了?”
轻声慢语细细音间,忽起一腔抑扬顿挫,砸碎春景。
寒意丝丝缕缕如蛇缠身,冷风号号悲鸣不止,是万物枯衰寂灭之季。他张开眼睛,眼前一片红,是裙摆水红,是官衣朱红,是笼外遮天蔽日的丝绸艳红。是胭脂色,是满腔愤,是三尺白绫绞颈浸染的污秽之血。
他张了张眼,一声苦笑,继而不顾脖颈伤痛,无声长笑。
竟是求死不能。
赵令僖不容他躺卧回话,宫人蹲跪一旁,将他扶起半卧于担架,任他斜靠在肩。倚来时竟似无物,半年前尚身姿如松鹤,现在却是形销骨立。好端端一个人,如今只剩下一张皮,一副骨头架,勉强吊着一口气苟活于世。
当真是生不如死。
他抬了抬手,试图扯动脖间纱布,刚刚抬平便无力垂落一旁。
“你想死?”赵令僖微微抬眉,疑声问:“因为父母逃得无影无踪,觉得本宫抓不到人,你就敢不经准允自寻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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