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婶子家的豆腐新鲜嫩滑,阿奶都说她客气了。”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喽!”赵刀悻悻,“我看啊,十有八九是那婆娘瞧咱们昭儿生得好。”
“昭儿啊,答应赵叔,咱们男娃娃得离这些奇怪的婶子远一些。”
他觑了一眼顾昭,加重语气,“尤其是昭儿这样俊俏的男娃娃。”
“叔,说什么呢!”顾昭哈哈笑了起来。
……
长夜漫漫,寒风迎面吹拂而来,要是不闲聊些什么分散下心神,赵刀觉得日子难熬。
这时,他忽然间觉得和顾家的这个侄儿搭档也不错。
起码人新鲜。
他和顾春来都说腻了!
顾春来也听腻了他说话,哪里像顾昭。
赵刀瞧了一眼顾昭,只见他打着灯笼,抬脚往前走,神情一派认真的听自己说话。
赵刀心里满足了。
当下,赵刀便和顾昭说起了他和豆腐娘的恩怨。
原来,姚水娘是卖豆腐的,这豆腐鲜嫩,半点禁不住放,必须得每日现做才新鲜可口。
为了赶上市集,姚水娘一般四更天便得起来推磨磨豆子。
赵刀抱怨:“她嘛,想要我们日日准时在她家门口敲这四更天的梆子,却又不肯花几个铜板。”
“是,我也知道她磨豆子讨生活不容易,但她没给铜板,捎两块豆腐给我也成啊,礼尚往来嘛!”
“忒小气!”赵刀重重哼了一声。
“平常就算了,我和你阿爷想着她做活不容易,四更天都尽量先走翠竹街,偶尔几次有人托到我们这,别人出了黄橙橙的铜板,我自然先紧着旁人来。”
“上两次因为这样,她还不痛快了,说我们耽误她做活,往日里添头的碎豆腐也不给我家放了。”
“她家养的那条大狗也贼精,许是瞧见自家主人瞧我们不痛快,我打那儿走过,好家伙,差点跳出来咬我了。”
顾昭听着赵刀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心里只想偷笑。
原来,这就是捞油水引发的血案啊。
赵刀缓了缓气息:“顾昭,你说她是不是忒小气?”
顾昭连忙肃容:“是是,必须是!”
“不过,赵叔是个爽快人,咱们就不和姚婶子计较了。”
都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姚水娘每日公鸡未叫便起来磨豆子,她小气一些,顾昭想想,也是能理解的。
赵刀:“是啊,她那相公是个酒鬼,半点不着家,她也不容易,唉。”
不过,这世上又有谁容易了?
讨生活都是难的。
一时间,顾昭和赵刀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
赵刀:“今夜她这儿倒是安静,往日里,那条大黑狗听到梆子声,都在篱笆院这儿瞧着,还真别说,黑狗就是有灵性。”
这话顾昭赞成。
她回头看了一眼亮起烛火的屋子,转过身,路边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撞入她的视线,倏忽又不见踪迹。
“赫!”顾昭几乎是倒抽一口凉气。
“汪汪!”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犬吠声传来。
顾昭连忙拿眼睛去看赵刀,只见赵刀状若未闻,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
他留意到顾昭停下脚步,回头皱了皱眉,“咱们还得走一趟临水街,怎么不走了?”
顾昭环看了下四周,迟疑道,“好像听到犬吠了。”
赵刀失笑,“哪呢?这里安静着呢。”
他走回来拍了拍顾昭的后背,笑道,“怪叔,没有考虑到你今日是第一日上值,是不是累了?”
“来,喝两口酒暖暖胃,这一口酒下肚,保准你整个人都精神了。”
说完,他塞了个酒囊过来。
顾昭哭笑不得,“不了叔,我没有累,咱们走吧。”
她又看了一眼草丛,却不见那两颗大眼睛。
……
顾昭走后,草丛里又亮起了一丝光,两颗大眼晶亮的盯着顾昭的背影,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朝姚水娘的屋舍看去。
半晌,空中传来狗狗依恋的呜咽声,随即,那对大眼在空中飘动,一路朝顾昭追去。
就像是一条大狗,上下撒丫子的跑动。
......
“梆......梆梆梆梆。”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五更天的梆子敲响,一慢四声快。
走完最后一条街,顾昭收了铜锣和梆子,此时天光将亮未亮,天光蒙昧,六面绢丝宫灯所照之处,好似连晨雾都是灰蒙的。
赵刀和顾昭挥别。
“回去早些歇着,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便不睡,咱们打更不比其他,这不是一日两日的活计,一年下来,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你都得来。”
他的神情难得严肃。
“既然决定要接你阿爷的班,那就不能马虎,不能贪玩,知道没?”
赵刀言语严肃,但那是真正亲近的长辈才会和她说的贴心话,顾昭还是分得清好赖的,当下便冲赵刀挥了下手,笑道。
“我知道的,阿爷都和我说过。”
“赵叔放心,我省得!”
“好好,好孩子。”赵刀为他的懂事欣慰同时,不免有些心酸。
他想到自家只知道憨玩的小子赵家佑,对比两人,顾昭比赵家佑还小两岁呢。
赵刀咬牙:“臭小子,要是我回去了你还在贪睡,看我修不修理你!”
顾昭:“恩??”
赵刀:“叔没说你,说的是你家佑哥!”
“好了好了,回去歇着吧,傍晚老地方见。”
说罢,他转身就走。
顾昭瞧着赵刀的背影,神情莫名,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确定的想着。
总觉得,赵叔这莫名其妙的火,是她点起来的。
顾昭:......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真挚的给赵家佑道了歉。
家佑哥,虽然不知道缘从何起,但,对不起了!
……
六马路,赵家。
寒风吹拂,赵家佑拥着被子,挠了挠面颊,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浑然不知敌军还有三十秒钟,到达战场!
……
顾昭提着灯笼朝长宁街方向走去。
月华和星辉点点落下,街上游荡的亡魂像是水雾一般淡去,直至无痕无迹。
走近长宁街街口,那儿一块一人高的巨石,石面凿刻出长宁街三字,上头用红色颜料细致的描绘。
顾昭停住脚步,倏忽的回头。
果然,方才在翠竹街,一晃打过照面的两只眼睛,此时就离自己十步远处跟着。
幽幽暗暗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顾昭捏紧了手中的灯笼柄,神情戒备。
“你是什么东西,跟着我作甚?”
大眼睛幽幽的看着顾昭。
一人一双眼对峙着。
倏忽的,那双眼睛上下动了动,似在跳跃,“呜呜,汪!汪汪!”
顾昭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是狗?”
大眼睛:“汪汪!汪汪汪!”
是的是的,它是狗!
是一条大黑狗!
......
第14章 (捉虫)
冬风打着旋吹来,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
顾昭又多瞧了几眼大眼睛,别说,这上下跳跃的姿态,还真有几分像大狗。
只是,狗魂是这样的吗?
也许可能大概,是这狗混得比较惨……
一时间,顾昭沉默了。
“汪汪!”大眼睛盯着顾昭,剔透黝黑的眼湿漉漉的,流露出几分哀求之意。
顾昭有些为难。
她阿爷说的对,要是碰到不寻常的动静,五更天的锣能不敲就不敲,这不,她准时敲了五更天的梆子,人途和鬼道产生了交集。
她被一只狗魂缠住了!
这时,一道响亮的鸡鸣声响起,紧接其后,无数大公鸡应和,鸡鸣声层起彼伏。
顾昭抬头朝远方看去。
雄鸡一唱天下白,天畔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仔细听,长宁街里有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交谈传出,那是做早市的生意人家。
再过小半个时辰,长宁街就愈发热闹了。
顾昭叹了口气:“走吧,回去再说。”
她又看了一眼天光,想了想,从腰间拿出毡帽拍了拍,开口道。
“太阳要出来了,我家在西街街尾,这里过去还得走一段路,你要是不想让剩下的一双眼睛也被阳火烤没,委屈你,先在这里面待着吧。”
大眼睛呲溜一下蹿到毡帽中,静静的躺在其中,一动不动,乖乖巧巧。
“汪,汪汪?”
走呀,怎么不走了?
顾昭:......
“闭嘴,一点也不可爱,瘆人得很!”
大眼睛委屈:“嗷呜,汪!”
它又不是说这个。
......
长宁街,西街。
顾昭远远的就看到见家门口亮着的桑皮灯,烛光微微,晨风吹拂,灯笼晃晃悠悠。
她心中一暖,顿时加快了步伐。
“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啦?”老杜氏听到动静,连忙从灶间走出来,因为走得急,她手中还拿着大漏勺。
瞧见顾昭的视线看来,连忙将大漏勺往后藏了藏,失笑道。
“真是老糊涂了,拿了个漏勺便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