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臻神色幽幽,半睨着赵麟禄没有应声,跪在台下的赵麟禄回过味来后神色也逐渐黯淡下来。
戴罪之身,命如芥子,他凭什么能跟陛下担保?他的这条命,又能做什么数?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未经仕途敲打锤炼,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可还有事要奏?”静默中李玄臻再度开口。
这是不欲理会他们的意思了,赵麟禄心中重又升起绝望。
寂寂中他举目四望,眸光落到禁军所持、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柄尖利长枪上时突然心下一横——
若是、若是他以死明谏,可能求得陛下侧目?
思及此他微微侧身半转向枪尖,正欲起身于枪尖下结束性命时默然站在其身侧的云清澜却突然缓缓开口了。
“陛下,账册之事臣此处亦有蛛丝马迹。”云清澜上前半步,犹豫片刻后终是拱手一礼,道,“前几日臣无意中得到一本户部账册,其间条目臣曾私下翻阅一二,或可与此人誊录账册互为印证。”
户部的账册!
云清澜此言一出,飞仙台上黄显觉姚荣远一众人当即面色大变,齐刷刷地瞪视向云清澜。
“哦?云卿也有一本账册?”李玄臻微微挑眉,听语气似有诧异,可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
帝王思绪从来都潜藏在那不动声色的幽深面皮下,叫人难以揣摩:“云卿这账册又是从何而来?”
“是臣···无意所得,”被李玄臻目光逼视,云清澜抿抿唇,从怀中取出前几日她从户部带出来的账册双手呈上,“其间内容却有蹊跷。”
云清澜恭敬地低垂着头,李玄臻闻言就又静静看了她几眼,片刻后才收回视线随意道:“既云卿也如此说,那便一并呈上来给朕瞧瞧。”
常福安会意应声而下,从云清澜赵麟禄手中接过两本账册后又快步折回,其间路过刘志黄显觉,便见那一干人众神色闪烁,其间似有惊惧。
李玄臻接过账册抬手翻阅,先是看了眼赵麟禄誊录的那本,又蹙着眉头翻开云清澜的这本,待看明白其间内容,原本平淡的面色就终于一点点阴沉下来。
“好个吕卿!”寂静中骤然响起一道沉怒的低呵,紧接着啪得一声,账册被李玄臻狠狠合上,又扔到站在一旁的吕莲生脚下,“看看你都背着朕干了什么好事!”
吕莲生当即躬身上前,捡起地上的两本账册翻看,不多时就面色大变,跪倒在地急声道:“陛下明鉴!此间皆是信口雌黄!这账册微臣从未见过,其条目夸张更是真假难辨,微臣即刻前去核实!”
这吕莲生倒是机敏。
看其如今这反应,户部账册被盗一事黄显觉一众显然没敢告会于他,尽管乍看账册时吕莲生自己也是一懵,但他却也极快的反应过来,不论事态如何都先把自己给摘了出去。
“你也知道这条目夸张?——核实?”李玄臻冷哼一声,袍袖一甩转过身去,“朕时常听说民间惯有阴阳账册,可阴阳账册不过两本,如今朕看过的飞仙台账册却已有三本!再让你们去核实,怎么,再给朕编个第四本出来?”
天子一怒,龙威回响,飞仙台上当即鸦雀无声。
“陛下冤枉!”吕莲生跪在地上高喊一声,又紧接着抬手指向台下的赵麟禄几人,“这几人都是因黍米之变入狱的重犯!当年陛下仁慈留其性命盼其悔改,可他们却过了二十年却依旧本性难移,如今越狱更是假借账册来挑拨我朝君臣关系!微臣跟随陛下二十余年,其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萧大人更是为了飞仙台工事夜以继日起早贪黑,其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万不可听几个罪民的一面之词啊陛下!”
“苦劳?苦的难道不是朕的百姓?”赈灾抚恤的钱粮被人几经倒转,就连飞仙台发放的工钱都被层层盘剥,中间这些官员个个吃的满嘴流油,他李玄臻倒成了个蠹政害民的昏君!
提起萧墙,李玄臻心下更怒:“萧墙人呢?让他马上给朕滚过来!”
飞仙台地方空旷,众目睽睽下不论是赵麟禄一行上谏还是李玄臻与吕莲生之间的对话都未刻意压低声音回避百姓,是以当李玄臻怒而说出“苦的是朕的百姓”一句时,不少围观百姓都立时心潮澎湃面露激动——陛下想着我们!
其中又更尤以赵麟禄一行为最。
未得赦免,赵麟禄仍旧跪在原地,可其心情却是激荡。只见他费尽力气地直起身,伸长脖子无声凝望着飞仙台上那抹明黄身影,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李玄臻自是觉察不到这抹微不足道的目光。
天子龙颜大怒,身侧人当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冲李玄臻低声回禀道:“陛下,萧墙死了。”
死了?李玄臻微微皱眉:“怎么死的?”
来人顿了顿,又低声应道:“不知,尸体是在距飞仙台不远的一处僻静草房中发现的。”
强闯民宅私调禁军,这件事若查起来,随他一道前往的禁军监工没一个逃得脱,是以没人敢说他是怎么死的,上面问下来,便只有一句异口同声的“不知”。
李玄臻神色一顿,吕莲生更是面露惊色,不等李玄臻说话,他就先急匆匆地开了口:“陛下明鉴!此事微臣确实不知!萧墙在朝十年,其间督造大小工事无数,微臣觉其精明强干,这才将飞仙台督造一事全权交付于他。可看如今这番境况,其间账册或早在与户部交付时便已动了手脚!如今这萧墙更许是畏罪自杀!可怜微臣信任错付,竟还瞎了眼替其开脱!”
吕莲生面露痛色,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所谓伴君如伴虎,吕莲生不愧是能侍奉武昭皇帝二十余年还能稳坐朝堂第一交椅的权臣,其态度转变之快足令人咂舌。
事已至此,吕莲生索性也不再为其遮掩,反倒是话锋一转,将罪责悉数推到萧墙身上,自己倒又成了个被人蒙骗的可怜人。其言之凿凿,面上神情更是逼真,叫人只觉若有把尖刀在侧他便立时就能自裁谢罪似的。
可如今账册直指的罪魁祸首萧墙已死,李玄臻便是要找人出气一时都不知该再找谁,他顿了片刻一言不发,面上却依旧一片沉郁。
常言道,隔靴搔痒,抓不到痒处。
这吕莲生看惯了圣人脸色,见李玄臻面色阴沉,就知其心中对此还不爽快,思量片刻又道:“陛下,此事牵扯重大,臣观其账册,其间数额之巨已关乎国本,必非萧墙一人可为,故微臣请命彻查内外,必将与萧墙同流合污的一干人等悉数捉拿,交呈陛下发落。”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玄臻的气才终于消了几分,他重又转回身,睨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吕莲生,片刻后道:“此事朕要你亲自去办,若不能给朕和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见李玄臻松口,吕莲生当即连连应声。
至此,众目睽睽下,萧墙身死,朝中明令彻查内外,飞仙台上谏结果大快人心,围观百姓无不叫好。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皆大欢喜,可云清澜赵麟禄一行却全都变了脸色。
朝中上下谁不知道萧墙是吕莲生心腹?此事陛下让吕莲生去查,他自己查自己,那又能查出什么结果?
即便说是要拿出一个令天下人都满意的交代——再满意,他吕莲生难道还会把自己的脑袋交上去?到最后小官大贪,随便从工部和户部抓几个人出来顶罪,吕莲生还是那个一人之下的吕莲生。
再说这吕莲生在朝多年大权在握,武昭皇帝到底是真觉得他会被人蒙在鼓里,还是说这二人实在是君臣情深?
可不论如何,如今这般,却都不是云清澜赵麟禄一行想要的结果。
第89章 狸猫太子
“陛下, 罪民斗胆!”
飞仙台上君臣重归和睦,可飞仙台下却忽又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李玄臻闻声看去,目光缓缓落在跪在台下的赵麟禄身上:“还有何事?”
帝王威仪自台上沉沉向众人逼压而来, 其间声色低沉难辨,似有雷霆。
赵麟禄沉默片刻, 终是咬咬牙道:“钱粮之事关乎民生, 飞仙台贪墨更是动摇国本, 我巍巍武朝传承百年, 其间不乏官员过从甚密,上行下效沆瀣一气,才终至如此局面。罪民素闻丞相大人对萧大人有知遇之恩, 如今萧大人身死, 此事再由丞相大人着手查办是否不太妥当?”
赵麟禄话说的直白,就差把“吕萧二人同流合污”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此言一出,不光飞仙台上众朝臣面色大变, 就连素来神色淡漠的李玄臻都不由得一愣,对跪在台下的那一缕枯影生出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
这人,是当真不怕死?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索性赵麟禄也豁出去了。他又在地上重重一叩首, 额头触地发出砰的一声,像是不知为谁敲响的丧钟。
“陛下, 乱世用重典, 沉疴下猛药。如今武朝律法形同虚设,官吏上下妖风横行, 若再不正本清源, 只恐国将不国, 家将不家!是以罪民恳请陛下以飞仙台为引前后清算,整肃内外,重整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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