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麟禄一字一句振聋发聩,听得场上所有人都心惊肉跳,而高立飞仙台上的那抹明黄龙影则伫立原地,久久不语。
“尔令朕何?”
不知过了多久,飞仙台上终于再度响起那道威仪洪厚的声音,那声音于一片寂静中缓缓吐出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却又仿佛令整个飞仙台陷入另一种难言的死境。
你在教皇帝做事?
听到这句话的不少大臣都霍然只觉双膝一软,而正面承受龙威的赵麟禄则将身子俯得更低。他一心上谏,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僭越之事,更没想过要在众目睽睽中下陛下的脸面,可他如今一言一行,却又分明在说这个皇帝不合格!
赵麟禄额角沁出细密薄汗,喉中更是一阵干哑,他嗫嚅许久,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喊一声:“罪民不敢!”
可李玄臻却已不欲再同他多话。
跪在一旁的吕莲生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李玄臻不说话,他就适时地开口打破寂静,远远看着赵麟禄神色阴沉,顿了片刻道:“大胆暴民,诏狱密谋遁逃,后又潜伏重地,如今竟还敢对陛下指手画脚!如此大逆不道,姚荣远你还在旁边等什么?还不将其就地正法!”
吕莲生眼底闪过杀意,更是在须臾就给赵麟禄扣了顶不忠不敬的帽子,姚荣远当即带着禁军合围而上,不多时就将赵麟禄几人连带着云清澜徐景流一道围困其中。
看着被重重包围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云清澜,姚荣远就紧接着想起那被盗的户部账册。虽至今不知那夜的贼人到底是谁,可如今这账册既在云青风手上出现,那就定然同他脱不了关系。
再加上之前军中相斗被云清澜三拳两脚轻易制服,想他堂堂禁军统领兼任龙虎军主将,竟是三番四次地被一个败军之将玩弄于股掌,如今新仇旧恨,姚荣远心里直恨得牙痒,是以不等吕莲生再次下令,他就率先提刀冲着云清澜直袭而去。
刀风凶恶,云清澜当即面色一沉,无涯剑立时出鞘,云清澜径直提剑上前反手一挡,铿锵一声,二人短兵相接到一处,就这么在飞仙台下角起力来。
可姚荣远五大三粗,上次在军中云清澜也不过以技取胜,如今正面对上又哪里是他对手。
只见云清澜双手合握剑柄,竭尽全力下却依旧被姚荣远长刀压得缓缓后退,赵麟禄见云清澜势弱心中一急,又连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道:“世人常道金科玉律,醒世良方,我朝律法大中至正,素来是治国安邦的不二典籍,罪民方才是为言明朝中不少官员欺公罔法,情急之下一时失言,却绝无半点违逆之心,求陛下恕罪!”
赵麟禄的嗓音沙哑凄厉,可连唤数声下飞仙台上那道威严肃穆的人影却都始终再无动静。眼看着云清澜就要彻底败下阵来,赵麟禄心中愈急,正不知如何是好间飞仙台内忽又响起一道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武朝律法?”那声音悠闲缓慢,乍听之下甚至还带着缕缕讥讽,其自飞仙台金莲底座下的叮咚水流中幽幽而来,叫人只觉有仙人要横空出世似的。
仙人身在世外,云飘雾绕中不见其人,只闻其声:“武朝律法非他所拟,蒙不蒙尘,虚不虚设,且又同他有何关系?”
众人当即大惊,转着头四下找寻声源,可飞仙台下除了潺潺水流和叫人看不清摸不透的云雾,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装神弄鬼,还不给朕速速现身!”对此李玄臻倒并未如何吃惊,只见他微微皱眉,冷眼睨着飞仙台边缘的一处龙纹玉柱,看样子好似那仙人就藏在那柱中似的。
众人见状亦跟着李玄臻的视线一道看去,众目睽睽下只听得几声好似机括的噶哒脆响,紧接着盘龙绕雾的柱身微微颤动,那底座上的金莲花瓣就缓缓陷下去一片,劈开袅袅云雾和水流,露出其后黢黑的洞口来。
飞仙台下竟藏有机关!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大惊,随着机关缓缓打开,窸窸窣窣的声音亦自其中响起,不多时,便见一大群衣衫褴褛,形容枯瘦,手提刀斧棍棒做流民模样的百姓自洞口中涌了出来。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用的却还是当年建皇陵时的那老一套。”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为首之人语含轻蔑,他先是带着流民强行挤开禁军涌到云清澜赵麟禄一行身边,继而才缓缓转身,幽幽看向高台之上的李玄臻。
“是你!”
看清来人,李玄臻向来不见喜怒的面色就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短短二字中竟似有杀意弥漫。
而这边忽然被一大群来路不明的流民重重包围,云清澜当即亦是一惊,一边提防着姚荣远会不会突然有所动作,一边朝着为首之人的方向张望。
人流涌动,云清澜费尽气力地伸长脖子,却也只能从人群缝隙中依稀看到个模糊熟悉的背影。
看着那背影云清澜立时一愣,谁能想到来人竟是先前在衡芜山中将她和一众龙虎军将士困在天坑,后又把他们逼上落雁崖的季知方!
季家的人!
想起黍米之变季家十族无辜受难,再想起天坑中季知方对李玄臻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看着那道昂然立于众人面前的瘦削背影,云清澜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季知方却还自顾自地说着话。
他在众人面前站定,目光浑不在意地在李玄臻铁青面色上一扫而过,才又半转过身对尚还跪在地上的赵麟禄道:“赵兄,你又如何求得动他拿吕莲生?——萧墙是吕莲生的狗,可这吕莲生说到底,也不过是堂堂武朝皇帝的另一条狗。你说赈灾的钱粮都流到飞仙台,可说到底,这飞仙台却也是因他而起。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吕莲生帮他做了那么多腌臜事,悄悄拿他点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事?”
季知方笑笑,眸底却冷如远山寒冰,他抬起手臂,从袖中伸出一节在衡芜山中雨淋日炙,被摧残折磨得黢黑枯瘦的手指。
手指遥遥指向高台上的李玄臻,语中则尽是讥讽刻薄:“下吕莲生的大狱,你不如问问他可舍得?或者——他敢吗?”
季知方三言两语,轻易就把朝堂中那点见不得光的事挑了个干净,街边围观百姓中霎时响起重重议论,有的低声猜测季知方的来历,有的则在揣摩其话中李玄臻和吕莲生间的那点关系。
李玄臻闻言面色愈沉,额上更是青筋暴起。
可他既是天子,若是因此就跟季知方扯上嘴皮,岂不是更在天下人前失了颜面?可若是一言不发,难道就任由季知方在此搅弄风云?
云清澜心中亦是随之掀起惊涛骇浪。
先前山中陵墓危机重重,当时她便知季家善用机关,皇陵修建约莫也都出自季家手笔。如今季知方这般说,那想来飞仙台下的机关暗室也是一并用皇陵图纸所建,如此才被季知方轻易带人潜入。
季知方蛰伏数日,如今选在众目睽睽的祭天大典上出现,倒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而他的目的,也早就不言自明了。
“大胆反贼!”静默中飞仙台上突然响起一声厉喝,只见吕莲生上前几步,怒视着季知方斥骂道,“萧墙之流欺上瞒下,此都乃吕某治下不严,千刀万剐,合该吕某来受!季家是犯上作乱,十族株连的罪臣,何时轮得到你们来说三道四!”
千错万错,吕莲生却当真是条好狗。
正此时赵麟禄也随之开了口:“季兄救我等逃出诏狱,当年之事是小人作恶季家蒙冤,蒙季兄大恩,我等亦愿同季兄一道替季家讨个公道。可如今飞仙台之事陛下亦是被人蒙蔽,季老先生高风亮节,我等敬服季老先生,但季兄若要如此辱没圣上,那赵某便也只能跟季兄分道扬镳了!”
吕莲生一番激昂陈词,季知方显然是不屑一顾,而对赵麟禄的反应,季知方似乎也并不意外。
毕竟就连他那背井离乡埋骨荒山的老父,至死都还惦记着那个不仁不义的国君,这些二十年前的读书人受其影响,习忠君之道,学爱民之心,他们抱着圣贤书苦读多年,忠君报国的想法早就深入骨髓,自是也听不得人说李玄臻不好。
他只笑了笑又道:“赵兄久困诏狱,又如何可知外面这二十年间的朝中政治?之所以觉得高堂明君,其间依据也不过是那套一直被赵兄挂在嘴上,如今却早已被束之高阁的武朝律法。可这律法修撰于武昭元年,赵兄不如仔细想想,那时的武昭皇帝,可真有修传立典的本事?”
李玄臻如今刚过天命之年,却已在位三十七年之久,众人甫一想起,大多也觉得他是个历练老成的帝王霸主,可武昭元年的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
说到这里,百姓中有不少人议论出声,武朝律法卷帙浩繁,其间条律冗长,内容繁杂,哪能是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修撰得出来的?
可这么本金科玉律般,给武朝带来数十年清明政治的武朝律法,又是谁拟定的?
人群中有些年长的捻着胡子想起来:好像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哪个大长公主?
——哎呀,就是那个垂帘听政十多年,后来又被追封为平圣公主的大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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