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齐敬堂果然安排了护送的马车,南枝返程的这一路都十分顺当,待离陆府近了,护送的人也尽皆隐去,并未生什么事端。
南枝只觉以齐敬堂的心性,他既费力将自己寻到,并不会轻易放开手,只是他如今这般,南枝倒有几分猜不透他的心思。
便也不再去枉费心力,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不过无论他做什么,自己都反抗不了。
待进了府里,已是傍晚,恰好与陆家人一起用了晚膳,算是为南枝接风洗尘,其间陆九思问起南枝遭遇山匪的事,又表露歉意说:“当时该将你送到苏州府的,若是表妹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自此再难安心。”
南枝忙道:“哪里便是大公子的错,若累的大公子与我一同遇险,这才过意不去。”
南枝说完,又问起陆家嫂嫂的事,陆九思忙道:“并无大碍,只是下头的人小题大做罢了。”
南枝心中犹疑更甚,嘴上只道:“嫂嫂无事便好。”
“不过表妹是在何处遇险的?我从前多去苏州府游学,按理剩下的一路虽有山丘,却并不算高,因此从未听闻有什么匪徒在此安营扎寨,倒是有几分蹊跷。”
陆夫人原本听他们谈及山匪的事,便心中惴惴,待听儿子要往深里问去,忙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道:“你这孩子,分明是你未将人一路护送到底,反倒说这样的推托之词,那山匪突然出现,你林家妹妹受了惊吓,只怕只顾逃命,哪里还有心思去顾虑那些。”
说罢,又转向南枝,一副关切晚辈的模样:“我倒是听说,多亏有位过路的公子相救,这才得以脱险,不知这公子品貌如何,家世如何,可是咱们苏杭的本地人?”
南枝自然不可能将齐敬堂的事说与他们,只说是位李姓的公子,当时情急,并未说上几句话,不甚了解。
陆父怕南枝羞窘,反倒看向妻子:“你也是,怎么萍水相逢的人就往亲事上想去,有那个心思倒不如多替蓁蓁考虑。”
陆蓁蓁在饭桌上很是沉默,她虽然不知母亲具体的筹谋,可见南枝平安返回,心里很是不爽,只是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又听提起自己的婚事,更加气闷,只说饱了,便离席而去。
陆夫人忙打圆场:“她就这样的性子,一提婚事就羞得很,你莫见怪。”
而后,饭席上的话题便转开了去,陆夫人也稍稍松了口气。
南枝却因着陆夫人的表现怀疑更深,只是手上却没有证据,更不敢打草惊蛇贸然去查证,她想了想,最终寻了由头,去往陆伯父的书房,将路遇山匪的事详细告知。
“不瞒伯父,我之所以觉得此事蹊跷,是因途经山谷时,那劫匪竟似特意埋伏在四处的,今大公子也说,那一处山头平日里并未见什么盗匪,着实有些巧合了。”
南枝说出心中的疑虑,虽则她这一路有惊无险,可那死去的家丁侍卫何辜?只是大公子被临时叫回去这事,她却并未再提及。
她想若陆伯父有心去查,又不愿包庇隐瞒,必然会有所发现,若添上这一句,万一此事与陆夫人无关,搅得陆家家宅不宁,岂不是她恩将仇报。
陆父闻言眉心蹙起:“你放心,此事我定然调查清楚,原本九思同我说时,我便觉得事有蹊跷,此事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
南枝夜里有些失眠,一时想着齐敬堂是否有下一步的动作,一时又想着陆伯父不知会查出个什么结果,若真是陆夫人,她借住于别家府上,反到搅得府上不安宁,总觉得继续在别人府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般辗转反侧,直到夜半亦不曾安枕。
如此日子平静无澜了几日,直到盛夏的一日午后,炎热非常,只有夏蝉在院中止不住地嗡鸣。
忽闻院中有一阵嘈杂,南枝本未放在心上,却有小丫鬟急急上前来禀告说陆夫人叫她去前厅一趟。
南枝到了前厅上,却见一面生的穿着绯色官袍的官员立在堂内,身后还带着四个差役,那官员见她来,打量她一眼,转头问陆夫人道:“这便是林湄?”
陆夫人点头:“是,不知大人找她是有何事。”
那绯色官袍的官员正是这杭州知府丛大人,也算是这陆通判的顶头上司,因此陆夫人待他很是客气。
“本官接到检举,说是陆府窝藏罪臣之后,正是这林湄,乃是罪臣薛望其女,本该多年前便处斩,却瞒逃至今,陆夫人,我虽与陆老弟同朝为官,却也不得包庇,望陆夫人行个方便。”
南枝听得那罪臣两字便觉心口处一滞,想父亲当年一心为民,清廉守正,却至今无法洗脱污名,如何不痛心疾首,可待听完,只觉当头一棒。
是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她当初就是怕被人认出才不敢去苏州府,却也想守着故土,落脚在此处。可毕竟两地相隔太近,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端倪。
陆夫人神色微怔,捂着心口看向南枝,有些不敢置信的模样,最终却只道:“林姑娘,你不若同这位大人走一趟,他与你陆伯父同在一个衙门里做官,若查明了你与此事无干系,必会将你送回,不会冤枉了你。”
南枝看向陆夫人,见她眼中只有忧虑,却无焦急恐惧,心里面明白几分。
倘若陆夫人并不知情,怎么也该惊怕才是,毕竟窝藏罪臣之女的罪名也不小,一旦沾染上,或许会对丈夫的仕途有所影响。
且此时恰好陆伯父和大公子皆不在府中,而以她通判夫人的身份,若想要周旋一二并不算难,此时便该派人通知丈夫、儿子,而不是急急地要把她推出去。
南枝心中只觉可笑可悲,只因一场儿女婚事,她却几次三番这般致自己于死地,既是对方设好的局,南枝并没有所谓徒劳的反抗与挣扎,好在这局既是陆夫人所布,想必不会牵累到陆伯父。
她在这世间苟活了十几年,已是偷来的岁月,如今只遗憾没有亲眼看见父亲的污名被洗清,其余的,尽皆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县主
书房里面圆石正同齐敬堂禀报着京城传来的消息:“陛下前几日便下了旨, 想必为薛大人平反一并破格加封南枝姑娘为县主的旨意,今日午间便能到。”
齐敬堂应了声,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陛下前几年一直推行新政,尚未腾出手来, 但其实早已生了为东宫旧部平反的心思, 如今他只不过加快了这道旨意而已。
他捻着手中的黑子, 静静地出着神, 正此时, 外头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那人隔着门回禀道:“主子, 丛知府已将南枝姑娘带走了。”
齐敬堂放下手中的棋子, 嗓音听不出波澜:“备车吧。”
***
大堂内,丛知府将手上的惊堂木一拍,朝台下的南枝问道:“有人检举你乃罪臣薛望之亲女, 可否属实?”
“大人明鉴, 小女姓林,单名一个湄字,是从京城来杭州投奔的孀妇,有路引和户籍为证,望大人明察,并非什么薛望之女。”
丛知府冷哼一声:“我已派人查验, 你那户籍和路引分明是伪造, 若你与薛望毫无关系, 为何要上山前去祭拜?你又缘何与薛望之妻如此相像?你却还要狡辩, 欺瞒本官。”
说罢, 又朝堂下喊道:“将证人传上来。”
很快一个妇人走上公堂, 跪了下来。
丛知府问她:“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家小姐?”
那妇人转头朝南枝上下一打量,随即跪拜道:“回大人,虽时隔日久,但老奴不会记错,这正是从前薛府的三小姐薛眉涵,且老奴手上曾有过薛家夫人的画像,此女面容与薛家夫人有七八分的相似,正是薛望之女无疑。”
丛知府又将惊堂木一拍,看向南枝:“证人证物皆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讲,莫非真要请上这堂上的刑罚,才能问出你几句真话来,还不从实招来!”
南枝瞧眼那妇人只觉得面生,即便相隔已有十年之久,也该有些印象,她却确信从前身边并无这个奴婢,况且她竟指认自己为三姐,可见哪里知道实情,想必是受人前来指认她的。
而以区区一个奴婢之言,一个薛夫人的画像,都算不得铁证,这丛知府却草草办案,南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她本想着借机拖延一二,或许等到陆伯父下衙,还有一二生机,她原以为是自己哪里露出的马脚让对方握了证据,这才被检举,如今看来,即便今日自己不是真正的薛眉泠,只怕这也难逃这罪名了。
是非黑白颠倒不分,父亲当年蒙冤入狱,跪于堂前受审之时,是否也如自己一般觉得荒唐可悲,愤懑无奈?
丛知府只想尽快了解了这个案子,刚想扔出一个责打的令签,却有差役匆匆进来,与他耳语几句,丛知府脸色大变,急急离离了公堂。
南枝有些不明所以,约莫在堂下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丛知府再回来时却已是换了一副脸色,竟亲自起身将她扶起来,手却又不敢真碰到实处,只道:“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林姑娘快快请起,想必受惊不小,不妨到堂后用些糕点茶水,一会儿必派人将姑娘好生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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