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湘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僵硬地无法思考。
她忘记了,净闻是来法华寺参学的,他六月来,眼下都快八月了,是该启程回去了。
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可不能就此腰斩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善慧算了算时辰:“天不见亮就走了,应当走了十几里地了吧。”
宁湘欲哭无泪,赶紧离开法华寺找常青帮忙去。
可是常青不在,宁湘寻寻觅觅半天都不见人影,客栈里还有他的包袱,应当不会走远才是。
宁湘心一横,索性雇了马车沿着官道去追净闻。
佛祖保佑,他是走的官道,若是和马筠安一样坐船,她就赶不上了。
可临近傍晚,到了邻镇的地界,也没有看到净闻的影子。
惶然四望,只见树影斑驳,万籁俱寂。
宁湘站在街口,生出颓然之意。
赶车的车夫探过头问:“姑娘,马车还要吗?”
宁湘背着包袱,摇头:“不了,多谢。”
马车慢吞吞走了,宁湘彷徨站了一阵,找了个客栈落脚。
这个客栈不比天回镇安静,堂中还有客人饮酒谈笑,客房在后院,绕过长廊便到了。
她住的屋子对面就是后门,眼下正是准备晚膳的时辰,板车拖着几筐肉菜停在门外,菜贩在院子里吆喝一声,厨房里便出来几个人帮忙。
宁湘关上房门还听得见菜刀剁肉的声音,心烦气躁揉揉耳朵,依稀听见院子里洗菜的厨娘提起什么山匪杀人案。
“什么时候的事?”
“前后脚的事,就在后街柳树下,那些匪徒蒙着面提着刀,见人就杀,路过的人说连和尚也不放过。”
“啊……那也太骇人了。”
“夜里记得关好门窗。”
“那我近日也别出门了……”
宁湘耳尖的听见和尚二字,当即就从床榻跳起来,开门见两个厨娘端着洗好的菜进厨房。
“阿婶……请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山匪杀人?”
一位微胖的厨娘回头打量她一眼,眼中掠过惊艳之色,随即又正色道:“听说是几十里外的山匪作乱扰民,抢夺掳掠无恶不作,方才在街上伤了好几人。”
宁湘秀眉轻蹙:“是突然出现的山匪?”
“也就今日的事……总之外边危险的紧。”厨娘见她一人,好心劝道:“姑娘没事别出门,那些匪徒作恶多端,什么都干得出来。”
宁湘抿了抿唇,乖巧点头:“我记着了,谢谢阿婶。”
厨娘又好心叮嘱了几句,才进了厨房。
戌时过半,天便彻底黑透了。
宁湘没胆子走夜路,但又担心厨娘口中所说的和尚是净闻,挣扎再三,拿过角落里的风灯,从后门出去。
大约是山匪作乱闹得人心惶惶,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客栈亮着昏暗的灯,照亮不甚明朗的一角。
前堂吃饭的客人约摸都走了,厨房里也没什么动静,她不敢走远,就沿着墙根走了几丈远,看到黑漆漆的夜路,顿时觉得心口发紧。
算了,还是小命要紧!
净闻法师自求多福吧。
不远处窸窸窣窣传来动静,宁湘想也不想拔腿就跑,哪知回头就撞树上。
那树也被她撞得一颤。
树软的,不太疼。
一声尖叫差点溢出口,宁湘好歹咬唇忍住,颤巍巍提高风灯照了照,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净闻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眸正沉沉望着她。
哦,她撞得不是树,是净闻法师的胸膛。
他一声不吭藏在她身后,吓得魂都飞了,宁湘正要骂他几句解气,净闻忽然低头,吹灭了她的风灯。
宁湘:“……”
下一瞬,她便被他扣住手腕,隐藏在黑暗里,一块宽大的告示牌很好的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他掌心滚烫,带着几分黏腻潮湿,隐隐还有一丝血腥味。
宁湘觉得情况不妙,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树后小径走过五六个黑衣人。
他们拿着刀剑,脚步轻盈,应当是有所忌惮,并不往这边大路来,眨眨眼就消失夜色里。
宁湘见此,赶紧拉着净闻进了客栈。
院子没人,没人注意到她带了个人进来。
直到关上门,点燃屋子里几盏蜡烛,宁湘才松了口气,正要责怪净闻法师不讲义气,差点把她陷入危险中。
结果转身就看到净闻法师垂着眉眼,虚弱地撑在柱子上。
不知他伤了哪里,满手都是血,滴滴答答流了满地,触目惊心的,吓了宁湘一大跳。
“净闻法师,你哪里受伤了?”她上下端详他,看到净闻脸色苍白,低声喘气,更是惴惴,“你要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净闻法师:没死,勿cue
第19章
净闻瞥她一眼,声色沙哑低沉,透着无奈,“……应当死不了。”
“那就好!”宁湘扶他坐下,又倒回去把门闩关上,在包袱里翻翻找找,拿出在药铺买的金创药。
这药还是派上用场了。
净闻法师不止有一点点惨。
失了血的面庞看起来颇有几分病弱苍白,唯有那双美丽的眼睛,在夜色里弥漫浮动着晦涩不明的光。
“法师你伤哪儿了,我帮你上药吧!”她一脸正经,义正言辞毫无私心。
偏偏净闻对她防备至极:“多谢,贫僧自己来就好。”
他准备脱衣裳,抬眸却见她一动不动望着自己,隐隐带着期待。
净闻揉了揉眉心,甚是疲惫,“施主可以转过去吗?”
被识破心中所想,宁湘甚至毫无波动,故作气愤的指着他:“你是男人,怕什么!我又不偷看你……”如此说着,却还是转过身,扯着柱子上的帐幔流苏,竖着耳朵听后边的动静。
净闻法师真能忍,那么严重的伤,自己上药还一声不吭。
宁湘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小心翼翼挪动脚步转了半圈,眼角余光瞥见一片光洁精壮的胸膛。
净闻法师衣裳只脱了半边,左肩上有一道贯穿伤,血淋淋地翻出皮肉来,看起来略微严重。
大约是伤痛引起的痉挛,净闻握着药瓶的手抖了抖,药粉撒了些,额头已经浸出了汗水。
“法师你这多浪费啊……我来我来!”宁湘于心不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取了帕子沾水帮他把血迹擦拭干净。
净闻面色微僵,试图拒绝,都被她按回了原处。
他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微微偏过头,拉远彼此的距离。
宁湘其实也紧张,甚至有些手抖,毕竟是第一次看脱了衣裳的男人。虽然眼前这人清心寡欲,面无表情。深吸了一口气,堪堪稳住心神,帮他处理伤口。
不得不说,净闻法师比外在看起来健壮的多,他其实不是多白净精致的长相,此刻双手撑在膝上,眉心轻蹙,反而透着容仪清肃,英武磊落的味道。
两人离的近,她能清晰听见他微沉的呼吸。伤口覆上纱布,她听见他闷哼一声,清晰的喉结难耐地滚动。
往上是轮廓分明的下颌,略显苍白的薄唇,还有闭上眼后轻颤的长睫,脆弱的不像话。
宁湘忽然想把荷包里的药灌给净闻法师吃了。
好在她良心未泯,这想法尚未成形就被掐灭了。
这是一段相当快,也相当漫长的时间。
等收拾妥当,宁湘感觉自己也出了一层汗。
净闻禅衣破损,血迹凝固,显然不能再穿了,不等他说,宁湘便主动道,”我去找掌柜借一身衣裳。”
他阻止不及,她已经开了门出去。
不多时便捧着一套寻常男子的常衣回来。
净闻没想到她真能借到衣裳。
宁湘无法忘记当她问掌柜借一身男装,掌柜意味深长的眼神。
好在她带净闻回来,并没有人看见,掌柜若是知道她屋子里多了个和尚,只怕净闻法师清誉不保了。
“换吧。”
他看着那套衣裳,目光微动:“不必。”
“这衣裳新的,掌柜说特意为客人准备的。”宁湘提着衣裳到他面前晃了晃,凝视着他隐忍的面庞,困惑道,“净闻法师是嫌弃,还是穿惯了僧服禅衣,不愿穿俗家的衣裳了?”
净闻撇过头,带着不易察觉的抗拒。
注意到他的神色,宁湘颇感惊奇,她竟然猜对了。
“一件衣裳而已。”难不成还违背了清规戒律?
净闻法师你矫情什么呢!
她不解的看过来,澄澈的眼眸倒映着煌煌灯火。
他闭上眼。
他不愿,宁湘也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强行穿上。
看他曲腿打坐,闭目养神,并无被人追杀的惊惶,宁湘挺佩服他的意志,接连两次受伤还能扛得住。
至于他为何不告而别,为何被人追杀至此,宁湘心知肚明。
今日出现在这个镇子上的山匪,只怕是荣王的杰作。
净闻只身在外,暗中关注他的人不在少数,废太子出家多年,不问红尘,若说能产生威胁的,应当是揽权摄政的荣王了。
净闻要回开元寺,便离京城离皇宫又近了一步。
前两年皇上身体尚好,荣王控制朝堂无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