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皇上不行了,倘或净闻回京,只怕后果不可估量。
唯有解决这个麻烦,方能一劳永逸。
只是可怜净闻法师,远离庙堂多年,还要因为权势之争陷入危险之中。
净闻定然知道是他皇叔所为,事关昔日身份,他不会说,宁湘也怕多问让他生疑。
她出现在这儿已经足够让人多想了。
好在净闻并不爱说话。
两厢沉默,莫名其妙的默契使两人都没提今夜遇袭之事。
那些人还在搜寻他的踪迹,宁湘不能放任他出去冒险。
他占了罗汉榻,宁湘便心安理得躺到床上。
可惜中间竖着屏风,她看不到他。
净闻受了伤,今日躲避追杀已然筋疲力尽,客房外脚步声谈话声偶尔想起。
声声催人入眠。
他耳力甚好,夜深人静中听见屏风后均匀的呼吸声,眼中满是沉思。
常青是殿前司护卫,因为皇帝属意听命于丞相徐知行处理一应事宜。
自他离京来法华寺,常青就不止一次的出现过,言辞之间无非是劝他回宫。
与常青同时出现在涿州的,还有一个女子。
他不知她是谁,但来接近他,必然是丞相的主意,目的也显而易见。
一些无谓的痴缠,并不能扰乱心智,但不知为何,今夜之事,却多了几许分量压在心上。
法华寺师伯所赠佛珠在掌心泛着温润暗光,可惜他心有挂碍,有违师伯重望。
他低头,收敛心神。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天边破晓,晨光熹微。
净闻睁眼时,房中并没有宁湘的身影。
他起身,肩上伤口牵扯传来痛感,忍不住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案几一套禅衣上时,难得的怔愣住。
是寻常可见的僧服,崭新的,隐隐透着檀香气息。
他顿了顿,拿来换上。
宁湘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立时笑了起来,“挺合身,净闻法师还是穿禅衣好看!”
他问:“哪来的?”
宁湘捏捏鼻尖,很是自得:“正好附近有座寺院,我去借的。”
本来人家住持说什么也不肯借,一个黄花大闺女来寺庙借僧衣像什么话。
宁湘财大气粗,供奉了五十两香火钱,住持立刻变了脸,直说衣裳送她了。
大富大贵人家做一身锦衣华服可能也要不了五十两银子,若不是为了净闻法师,她可舍不得那么多钱。
净闻神色复杂,看着她的眼眸里深晦如墨,良久,只是喉结滚动,道一声:“多谢。”
宁湘笑得意味深长:“净闻法师,你谢我多次了,怎么报答?”
“贫僧身无长物,一文不名。”
昨夜他躲避袭击,身上就剩了一串佛珠。
她摇头:“我又不要你银子。”要的是人。
可惜她没敢说。
她怕净闻要杀了自己。
净闻看她神情,就知道在胡思乱想,他心中叹气。
“贫僧要回开元寺,不能与施主同行了,就此别过。”
他毫无留恋要走,宁湘忙不迭拉住他,“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疑惑看过来。
宁湘抿唇,自觉说错话了,忙找了由头,“我也要进京寻亲,咱们同行吧,也有个照应。”
他仍是拒绝:“贫僧是非之人,施主不便同行。”
回京之路危险重重,他不想牵扯别人。
他抬脚出门,宁湘手忙脚乱收拾行李跟上去:“法师你等等我!”
净闻并不理会她,顺着记忆往客栈客栈后门走,哪知迎面遇上两个洗菜的厨娘。
两人面面相觑,看看净闻,又看看他身后跟上来的宁湘。
一个清冷的和尚,一个娇媚的女人。
从同一个屋子出来,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厨娘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净闻目不斜视,步履从容。
宁湘硬着头皮跟上去,恨不得拿包袱捂脸。
完了!
净闻法师跌落神坛了。
作者有话说:
本想让湘湘睡了净闻法师,想到他受了伤,还是不要趁人之危了。呓桦
第20章
可净闻到底受了伤,出了客栈,她分明见他微微弯了腰,脸色也依然苍白。
街市喧嚣,宁湘不放心,加快脚步走在他左侧,为他挡下来往的行人。
净闻侧目,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镇子,宁湘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顶箬笠来,净闻没有防备,被她戴在头上。
大半的日光被遮去,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半张脸,清越高洁。
他伸出指尖,稍微抬了抬箬笠,淡淡看向她。
宁湘笑起来,眼底光芒璀璨:“很好,这样挡住脸就能少许多麻烦!”
她如今一点没把他当外人,净闻正要提醒她不要太过靠近自己,余光瞥向远处,面色一沉。
“快走!”
“啊?什么……”宁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扯过手腕,疾步往前。
开始,宁湘还激动,净闻法师主动牵自己了!
结果一回头看到行人中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朝这边走来,顿时吓得寒毛倒竖。
周围人烟稀少,远处江河流淌而过,蔽身之处少有,还是只能往街市里去。
受昨日山匪作乱影响,大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净闻一言不发拉着宁湘快步前行。
宁湘暗自心惊,回头见那些人仍旧穷追不舍。
看来是彻底盯上净闻法师了。
宁湘面色紧张,从未遇过这样的险境:“净闻法师,咱们要怎么办?”
净闻似乎很沉得住气,她回头,见他一手捂肩,目色沉沉,修长的脖颈都是汗。
宁湘看浸在禅衣上浅淡的血迹,就知道他伤口又崩了。
方才跟踪的人不知隐藏在何处,荣王既要杀净闻,定不会只有那两人。
回京路上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没了小命。何况净闻法师眼下又受了伤,一路奔波,只怕身子受不住。
“法师……”净闻像是没听见,她又唤他一声。
前往走了一段路,净闻忽然停下脚步。
“前边巷子里能躲。”他伸出手,在她后背一拍,声色清和,“去吧。”
他抬脚便要往另一处去。
宁湘忽然反应过来。
他是不想牵连她。
她一身荣华富贵,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要死了,她只怕也活不成。
她抓住他胳膊,义正言辞:“不行!我不走!就算要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那张俏生生的脸因激动生出红晕来,满口叫人误会的话。
她寸步不离,万般积缠,丝毫不顾忌他是出家人。
她拉住他的衣袖,他被束缚住脚步,竟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出家人慈悲为怀,更不愿无辜的人涉险,他按捺住心神:“生死事大,施主莫要意气用事。”
“我没有!”她蛮不讲理,他无计可施。
只得艰难拉扯回自己的袖子,淡声道,“走吧……”
宁湘如愿以偿,跟在他身后。
宁湘原本觉得逃命不过如此,然而,等他们走过小道,在巷尾遇见两个长相平平无奇,却带着兵器的男人,瞬间觉得自己可能小命不保了。
“怎么办?”
净闻言简意赅:“打。”
“什么?”她一脸懵,净闻已经闪身出去。
寒光铮铮,刀剑出鞘,他已经和那两个人打斗在一起。
净闻法师竟然和人打架。
闻所未闻。
这巷子里空无一人,两个黑衣人肆无忌惮,招招致命。
净闻身形挺拔,动作敏捷,短短数息间,就过了几十招。
宁湘目瞪口呆,若不是对净闻足够熟悉,无法相信清风朗月的净闻法师竟然会跟人动手。
他身姿如玉,婉若游龙,以一敌二,竟是将那两人的兵器夺去,将人制服于脚底。
他微微喘气,清秀的喉结滚动,那张圣洁出尘的脸,带着一丝锋利冷锐。
他抬脚朝她走来,面上神情很快恢复平静,又是那光风霁月的净闻法师。
那一瞬像是眼花,但宁湘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抓住了他的把柄:“法师,你打人!”
他眉眼沉沉:“逼不得已。”
谪仙般的人在瞬间落入凡尘中,宁湘觉得他好像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她知道昔日太子在宫中时,精通六艺,骑射甚佳,不想在这样危机时刻,也能应付。
“净闻法师,你不是犯了佛门戒律了?”她由衷感叹,“不过你真厉害,武艺超群,一点没瞧出来,我当你吃斋念——”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晃动,她眼睁睁看着他倒在面前,彻底没了反应。
“净闻法师!”宁湘大惊失色,看到他肩上的伤流出汩汩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宁湘从未如此慌乱过,艰难地想要把人扶起来,可惜昏迷不醒的人实在难以撼动。
“净闻……”
那两个受伤的黑衣人落荒而逃,宁湘稍微放了心,可求救无门,眼看净闻伤口崩出鲜血,心急难安,真担心他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