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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纸鸢 (星河蜉蝣)


  这个年纪的少年很少会随身带面巾纸,谢斯止是一个。
  面巾纸不知什么牌子,有股冷淡的、雪松的香味。
  就当是欠他的,许鸢想。
  他为她挨了三十鞭,她忍痛为他折一只纸鸢,也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谢斯止垂眼,盯住她纤细的手指。
  那张白色面纸在她手下一点点合拢,对叠,呈现出鸟儿的形状。
  只是那鸟儿没有翅膀,被许鸢藏了起来。
  “竹南路12号。”
  许鸢的手蓦然停下。
  竹南路12号,是她的家。
  谢斯止从她手中抽出没有翅膀的纸鸢:
  “那年我在街上流浪,竹南路12号的女孩送给我一只玻璃糖纸折的纸鸢。”
  “许鸢。”
  他俯身,凝视她的双眸,一个克制、绅士的轻吻落在她额头。
  许鸢怔住。
  谢斯止嗓音低低,携带着温柔的蛊惑:
  “对我好的人,我都记得。”
  “我要你好好的,在这地狱一样的庄园里,有尊严地活下去。”


第05章
  谢斯止梦见了过去。
  那年竹南路12号门外,女孩递给他的不仅是只玻璃纸折成的纸鸢,还有一瓶热牛奶。
  流浪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沉重的痕迹。
  ——污垢、饥饿、褴褛的衣衫和眼神里的凶恶。
  他头晕眼花,倒在雨后的沥青路上。
  迷迷糊糊中,看见那栋漂亮的别墅门檐上写着:竹南路12号。
  朝阳升起,司机开门出来,要送女孩去上学。
  饿到快要晕厥的谢斯止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奶油的香味。
  女孩拿着早上保姆现烤的小蛋糕,一身白纱裙干净得仿佛落入人间的精灵。
  她蹲在他身边,用柔软的、草芽一般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脸。
  “王姨,这男孩好像死了。”女孩声音苦恼。
  她伸手探他鼻息,男孩却突然伸出手推了她一把,夺走了她手中的那块奶油蛋糕。
  他爬起来,退到远远的地方,捧着蛋糕狼吞虎咽。
  女孩想要靠近,他扬起漆黑的眸子,冷漠、凶残,像只野兽,死死盯住她。
  女孩被震住了。
  保姆把女孩护在身后:“你还敢推鸢鸢,过来道歉!”
  她拽着谢斯止的衣领,按在女孩的面前:“不道歉的话,就叫警察来修理你。”
  谢斯止挣扎,可那是成年人的力量,他一个小孩无法抗衡。
  于是他低头,恶狠狠在保姆的虎口咬了一口。
  那一下直接咬碎了皮肉,血流了出来。
  保姆吃痛,扬起手想打他,女孩清甜的声音响起。
  “王姨,请放开他。”
  女孩走到谢斯止面前,打量他一会儿,从自己毛茸茸的白兔斜挎包里掏出一瓶牛奶。
  她把牛奶递过去:“喏,给你。”
  谢斯止满嘴的血,嘴角还粘着一点白色奶油,他眼神很冷,警惕十足。
  女孩却不介意他的敌意,她拉过他脏兮兮的小手,把温热的牛奶放在他的手心。
  保姆责怪道:“鸢鸢,他太脏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快回来。”
  女孩乖巧地走回保姆身旁。
  保姆的手流了很多血,她疼得蹙眉:“要我说,很该把他送到警局,让警察好好教育。”
  “王姨,今天您不用送我去学校了。”女孩体贴地说,“我会和爸爸说,请他给您放一周的带薪假,您去医院处理伤口吧,收据记得放好,下周交给我爸爸,按工伤算。”
  保姆笑了笑:“谢谢小姐。”
  女孩优雅端庄,又有些温柔的早慧。
  在潮湿的雨后,她和林荫路上的梧桐树一起,散发着清凉的气味。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她提着裙摆正要上车,想到什么,又停住了。
  她回到谢斯止的面前,从包里掏出一只玻璃糖纸折的纸鸢,递给他:“抢东西是不对的,但这个,是我送你的。”
  ……
  谢斯止从梦中醒来。
  那夜少女用面巾纸折的纸鸢还放在他的床头柜上,他捏起来看了看。
  苍白,柔软,没有翅膀,像她一样。
  寂静的屋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谢斯止抬起惺忪的睡眼,在窗边看见了谢铎那张英俊却略微有些欠揍的脸。
  男人倚着落地窗,指尖捏着一枝玫瑰。
  玫瑰原本是插在花瓶里的。
  谢斯止上个月把它们从谢盈朝的花园里剪下来,放到现在,已经枯萎了。
  谢斯止下床拉开窗帘。
  阳光穿过玻璃洒了进来。
  他点了根烟,望着日光下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田。
  谢铎一向玩世不恭,笑起来有种俊朗的味道:“你是做了好梦吧?所以才睡得这样沉,连我进来都没听到。”
  谢斯止淡淡道:“未经允许擅自闯进别人的房间,谢铎,这习惯很不好。”
  谢铎耸耸肩:“我也是被佣人叫醒的,他们还打算叫你,但知道少爷有起床气都不敢来,我这么善解人意,只好帮他们来当这个坏人了。”
  谢斯止吐掉烟圈,偏头看他。
  男人衣着整齐,吊儿郎当的,他平日很少会起这么早。
  “谢盈朝能下床了。”谢铎笑笑,“虽说春天万物造作,但我从没想过,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发.情。”
  他从衣架上拿过谢斯止的衬衫,丢给他:“穿上吧,该去当群演了。”
  ……
  许鸢被丽桦叫醒,坐在小桌前吃早点。
  每到饭点,庄园的厨师会准备很多不同种类的饭菜。
  庄园的主人们想吃什么,都会由佣人送到房间。
  丽桦:“知道您喜欢清淡的,所以只拿了白粥、开胃的青菜和一些时令水果。”
  “谢谢你。”许鸢先道了谢,才拿起勺子吃早饭。
  “许小姐客气了。”丽桦笑笑。
  她喜欢待在许鸢身边,喜欢听她说话,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她也喜欢看着她。
  和她在一起,时间仿佛变得悠长缓慢了。
  世界很寂静,听到她用柔软的声音说话,烦恼、嘈杂也会不翼而飞。
  清晨暖色的日光斜穿进屋子,一室明黄,让她有种沉浸在旧时光里的安详。
  “许小姐,今天就不要去书房了。”
  许鸢的粥吃得见底,丽桦为她收拾餐桌:“庄园的钢琴课开了,少爷小姐们要去学习钢琴,丁管家说,您也要去。”
  “钢琴老师的伤没事了吗?”
  “过去半个月,听说已经休养好了。”
  许鸢:“只有我,还是从青木帮带回来的女孩都会去?”
  丽桦:“只有您。”
  少女静了会儿,眉眼弯弯:“我明白了。”
  吃过早饭,许鸢在丽桦的引路下来到了庄园的钢琴房。
  那是一栋独立的白色建筑,汉白玉雕就的罗马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悠扬的钢琴声从建筑里传来,为这清爽的早晨附加了轻快的背景音。
  许鸢在建筑前看见了谢文洲。
  他脸色蜡黄,身上的衣服是最绵软的料子,显然是为了照顾背后的鞭伤。
  他经过许鸢身旁时,脚步停住,偏过头,用一种豺狼看肉的眼神看着她:“给我等着,我看中的东西,逃不掉的。”
  对此,许鸢只是礼貌地笑笑。
  谢文洲离开后,丽桦不停用手扇动着许鸢周围的空气,仿佛这样能把谢文洲残留的味道带走一样。
  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许鸢看过去,只见几个人抬着担架急匆匆跑向庄园的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丽桦拦住一个人问道。
  那人抹了下额头的汗,告诉她:“照料玫瑰园的小周被花盆砸了,头上流了很多血,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奇了怪了,花盆都在地上,哪来的花盆能砸到头啊?”
  “露台上的。”那人指了指天,“也是小周倒霉,正好他经过的时候花盆掉下来,不说了,先送他去医院了。”
  众人抬着伤患离开。
  许鸢刚要进屋,看见远处谢铎和谢斯止并肩走来。
  谢斯止今天穿了件白衬衫,乌黑的碎发遮眼。
  他垂着头,散漫地拍了拍手上不知在哪里粘来的尘土。
  他挺拔而笔直,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像个乖巧温润的好好少年。
  许鸢凝视着他,忽然想起那夜他的吻。
  轻轻、温柔、点到即止。
  唇是少年人的柔软,动作也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浅尝辄止与克制。
  注意到她的目光,谢斯止抬头与她对视,朝她温柔无害地笑了。
  ……
  《致爱丽丝》的曲调回荡在整座钢琴房。
  高大俊美的男人一曲弹完,谢家的少爷与小姐们很配合地齐齐鼓掌。
  谢铎:“不愧是赵老师,弹出的曲子无比悦耳动听。”
  谢文洲:“噢,我刚才听到的是仙乐吗?哪怕是国际知名的钢琴大师奥尔登·海德也不过如此吧?”
  谢静秋:“赞同。”
  谢盈朝从琴凳上起身:“过誉了,只是一首最简单的入门曲。”
  他朝许鸢伸手:“许小姐。”
  许鸢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花园发呆,听到他的话,缓缓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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