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的手还以一个阻止开枪的姿势搭在谢盈朝的手腕。
她衣边卷起,露一截雪白的腰线,谢盈朝盯着那只鸟笼,又盯着她面孔。
“送许小姐回房。”
许鸢知道,谢斯止与谢盈朝做了交换。
——用他为数不多的筹码,换回了她。
“我不走。”
许鸢眼圈红了。
在这里,每一秒都是无法确定的。
她害怕这一走,这个人的好与坏,会随那些鲜血和尸骸一起,被风沙掩埋。
可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囚室的门缓缓关上,将她与谢斯止隔绝在两个世界。
许鸢的手落在囚室冰冷的门上。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害怕失去他。
……
囚室。
头顶的灯丝被烧断了,室内用烛火照明。
春夜里,一只蛾子飞到火苗上,被灼烧了翅膀,落叶般失去生机坠落在地。
谢盈朝盯着眼前的人。
初见时,暴雨日。
他像只被淋湿的小狗,躺在那女人怀里奄奄一息,虚弱得随时会死掉。
即使后来,成长为一个心思很深的少年,谢盈朝也从没把他放在心上。
谢斯止对他的评价,是傲慢。
他认可——绝对的实力与自信确实会让人松懈。
静默持续了很久,谢盈朝才开口:“你很恨我?”
“不如说是一片阴云。”
谢斯止不认为,他对谢盈朝的感情只是单纯的恨。
男人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少年时期。
他观察他,揣摩他,寻找他的弱点。
就像一座布满荆棘的山峰,遥远望着,以此为终点,踩着荆棘一步步攀至顶峰。
“比起你,我更恨自己。”谢斯止咽下一口血。
无数夜晚,许鸢屋内摄像头里看到的画面都令他彻夜难眠。
曾经他以为,世界上的恨意守恒,只要在谢盈朝身上宣泄了恨,许鸢就会对他少一点恨意。
后来他发现,行不通。
她的爱恨泾渭分明,有些债,只能自己偿还。
“络腮胡,鹰钩鼻,砖红色头巾,三天前晚上,守在囚室门口。”他痛快地告诉了谢盈朝那个人的身份,“你的枪留在囚室里,我用一箱美金为酬劳,请他卸去了子弹。”
谢斯止描述的这个人,谢盈朝有印象。
他是艾琳的手下,艾琳此刻被他软禁着,他为了钱替谢斯止做事,谢盈朝丝毫不感到意外。
“我给他的美金不止一箱,听说哥与金斯莱小姐产生了一点矛盾,拿了剩下的钱,他会去做什么?”
谢盈朝拧起眉。
“敌人的敌人,永远是朋友。”
谢斯止轻慢地笑:“一向理智的你也会被情绪主宰,做出这样的事?”
为了一个女人,与同伴割席,将自己置于风险之中,的确不是谢盈朝的作风。
谢盈朝神情淡淡的,那些事在他眼中根本无关紧要。
基地里很多艾琳从前的手下。
但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最见风使舵。
艾琳被他软禁,就算依然有人对她忠心,也不会太多,处理了就是。
倒是谢斯止。
他盯着他。
谢斯止垂着头,半边脸颊隐匿在昏暗的烛火中,神色模糊。
“下回,打算用什么筹码?”
谢斯止轻笑:“我已经是阶下囚了,哥想要的东西总会得到的,不是吗?”
……
基地一公里外。
谢铎穿上防弹衣。
手下问:“基地里传来的信息,确定无误吗?”
金斯莱基地一向防御森严。
就算装成人质混进去,也只会被关进黑牢,几乎没有能看到外面的机会,又怎么能得到准确的信息?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
谢铎却只是笑。
对别人或许很难,但谢斯止曾在黑牢里待过四个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基地的巡逻与防御,在此之前,是艾琳一手经办,她沿用了过去金斯莱家族的习惯。
谢斯止要做的,只是确认。
月亮爬上远处的沙丘,光芒冷冽
谢铎检查好了装备:“动手。”
……
变故是后半夜发生的。
许鸢被囚禁在房间,用她能找到的一切工具尝试撬门。
门外守卫一直呵斥她。
但许鸢不理会。
没有谢盈朝的同意,他们也不敢进屋,只能听着。
静夜里忽然传来枪声,许鸢跑到窗边。
楼下,跪了一排人,其中以艾琳为首,都被士兵用枪抵着。
刚才的枪声是在处决,有四五具尸体倒在周围。
谢盈朝平静地坐在轮椅上。
女人倔强地抬头:“谢盈朝,你会为此遭到报应。”
“金斯莱小姐。”谢盈朝淡淡地说,“我原本,没有杀你的打算。”
以金斯莱家族的名义行事,艾琳活着对他才有利。
如果她安分,他会一直将她体面地软禁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与她有关的人通通处死。
——在这种事上,他向来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
尽管艾琳背后的小动作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但谢盈朝讨厌失控的感觉,他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心。
“你们两兄弟,一对恶魔。”艾琳眼睛被血丝染红,死死盯着他。
“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我深感荣幸。”他淡淡道。
忽然间,地动山摇。
周围,一座座建筑接连爆炸,滚石四射。
保镖护住轮椅上的谢盈朝。
那些被绑起来的人反应极快,朝旁边一滚,躲在炸碎的建筑背后。
同一时间,枪声在远处响起,警报拉响,有人侵入了基地。
“艾琳逃走了——”
一切混乱。
保镖第一时间就开枪射击,但只击毙了几个艾琳的心腹。
那女人滑溜溜得像条毒蛇,藏在建筑后躲过枪击,等保镖找去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对此,谢盈朝没有反应。
茫茫夜色里,他回头望向许鸢的窗户。
那栋屋子完好无损,没有毁在爆炸之中。
远处,枪战震耳。
“先生。”保镖征求他的意见。
可他什么都没说,扶动轮椅,进了建筑。
守卫在爆炸发生的那瞬间就匆忙赶下来支援,所以许鸢房门外,没有人守着。
门锁已经被她砸坏了。
屋内空空荡荡——她沿建筑的后门逃离了这里。
他的人、逃走的艾琳、还有身份不明的入侵者,
——这样血腥混乱的夜晚,随便哪一颗子弹都会要了她的命。
想到那个画面,谢盈朝蹙起了眉。
……
月影阑珊。
子弹不间歇地穿梭在耳侧,许鸢完全是凭意志力在奔跑。
一路,她途径许多爆炸后的断壁残垣,眼看着冷酷的月光落在一地残尸上。
黑牢也被炸成了废墟,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那些人原本是黑牢的囚犯,忽然获得自由,四散逃窜。
许鸢找遍了整片废墟,都没有看见谢斯止的身影。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才想起——他伤得很重。
或许根本无法逃跑,再或许,在爆炸发生之前,他就已经死在了谢盈朝的手里。
许鸢再一次回头望向黑牢的废墟,只觉得倾洒而下的月光,格外荒凉。
……
“还能动吗?”
谢铎从没在人身上见过这么重的伤。
或许那年,他一个人从黑牢里离开时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为了谢氏在海外军.火工厂的控制权,谢盈朝一定早就把他撕成了碎片。
“嗯。”谢斯止披着他的外套,用他递来的湿纸巾缓慢擦去眼眶四周的血,“给我针剂。”
谢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支:“一支营养针,一支止痛针。”
他蹙眉:“你的腿——”
冰锥留下了对穿的伤口,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伤口的血痂粘在了一起,动一下,皮肉就会牵扯出撕裂的疼痛。
谢斯止挽起衣袖,将针头埋进手腕:“你的人,手下有没有分寸?”
半小时前,谢铎的人用谢斯止提供的信息,精准地绕开了所有巡逻的士兵,在几幢建筑里埋下了炸药,制造混乱后,潜入黑牢,解救人质。
金斯莱基地都是亡命徒,死不足惜。
谢铎知道,谢斯止问的是谁。
“你放心。”他回答,“炸药没有安装在她附近,但这样一来,谢盈朝也会逃过一劫,我们的人手不够,一旦谢盈朝反应过来开始回击,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离开。”
谢斯止沉默。
远处,似乎有第三股力量加入了战场。
爆炸声、枪声不绝于耳,基地的建筑一座座接连化为废墟,天穹之下,沙漠里火光四射。
在止痛针的作用下,身体对疼痛的感知变得很微弱。
他站了起来。
谢铎:“如果还想要这条腿就别乱动,许鸢那里,我可以去。”
谢斯止靠墙,低眸,将子弹一颗颗填入枪里:“不劳烦了。”
……
风吹过无边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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