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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纸鸢 (星河蜉蝣)


  干冷的空气里游离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
  黑牢化为一摊高耸的废墟,只留下一片片罪恶的砖瓦,和没有被炸倒的几座墙壁。
  “谢斯止……”
  风卷着碎沙吹进眼睛,摩擦着眼球,令人涩痛。
  枪声、风声、爆炸声、哭喊声……在许鸢耳朵里,通通化为了渺远的背景音。
  她呆呆地望着废墟,跪在破碎的砖瓦之前。
  寒风吹过裙摆,她去拨眼前的石块,纤细的指尖染了泥。
  知道这是很傻的行为,可一想到——那个人被压在这堆碎石之下,再也不会对她笑,对她做一些可恶的事情,她就忍不住想要将这堆杂乱的石头拨开看一看。
  哪怕看一眼也好。
  曾经发了疯地想要逃离,可当他真的消失不见了,她的灵魂就像被人生生地抽出一块,痛得快要窒息。
  “谢斯止……”
  许鸢反复呢喃这三个字,指尖被碎石片割出了血淋淋的口子,被她拨开的石块在一旁垒得高高的。
  无垠的月色里,她忽然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在这嘈杂的夜晚,并不明显。
  很容易就被其他的声音掩盖。
  ——可她就是听到了。
  许鸢回头。
  谢斯止披着凛冽的月光,遥遥站在那儿。
  外套遮住伤痕,脸上血迹也擦拭过了,不像囚室里那样惊心。
  可他依然瘦削,孱弱,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枯槁游魂。
  初遇那天,他也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站在她楼前的月色里。
  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阴郁漂亮的少年,而她,是个被他外表欺骗的天真少女。
  一晃,竟也过了这许多年。
  谢斯止的目光苍白且温柔,落在她的脸颊:“你在,为我哭吗?”
  许鸢恍然惊醒,如同做了一场足以撕裂她的噩梦。
  她用满是泥土的手指摸了摸眼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泪珠已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第97章
  怎么会因为这个人哭呢?
  他最喜欢装乖扮惨、博取同情,谁要信了他,才是傻子。
  可许鸢控制不住,他出现的那一刻,泪腺像开了闸。
  当着他的面,她感到狼狈,又有些羞耻,连忙用粘了灰的指尖去抹眼泪。
  于是,眼眶四周的肌肤留了几道灰色的指痕,铺散在地的裙摆也沾了泥。
  ——像只脏兮兮的小猫,一头扑进了灰尘里。
  谢斯止走过来,单膝跪地,平视她的眼眸。
  “问你话。”
  他动作因伤口而放缓,唇畔的笑意却一如过去散漫。
  仿佛这些天的一切只是场虚假的梦境,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许鸢偏过头,不肯看他眼睛,别扭地说:“才没有哭。”
  他唇角的笑更浓了。
  温热的触感贴上脸颊,许鸢回头——谢斯止用指腹,一颗颗撷去她的泪珠。
  他眼眸漆黑,倒映出沙漠最璀璨的星斗,呼吸洒在她的皮肤,于寒夜里,落下了柔软的种子。
  “我们要离开这儿。”
  直到枪声越来越近,谢斯止才放开她。
  谢铎说得对——这里是谢盈朝的势力范围,无法正面冲突,尽快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铎正带着谢氏的人质突围,他们也要想办法离开。
  枪声已经逼近了。
  两人刚离开了黑牢的废墟,就被堵在一座房子后。
  谢斯止带了两把枪,给许鸢一把:“从前我教过你射击,还记得吗?”
  “射击时要尽可能保持匀速呼吸,呼吸会导致枪抖动。”
  “靶子距你二十五米远,在这个距离上,如果想射中准心,那么你需要瞄准的位置是下八环。”
  “手臂抬平,闭上左眼,用右眼瞄准。”
  “物体在眼里清晰呈像需要时间,视线落在靶心之后的三到七秒,是射击的黄金时间,之后就会渐渐模糊。”
  “……”
  念书时,射击课一直令许鸢头疼。
  谢斯止手把手教她后,才好了一些。
  虽然总会因为他上课时的小动作而生气,但他说过的话,她一句一句,都记得清晰。
  许鸢点头。
  “看到人别犹豫,瞄准他们的头或者心脏。”
  看出她的不安,谢斯止牵起她的手,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为金斯莱家族拿枪的人,不配活着。”
  “如果还是不忍心,就当做……”
  “我可以。”许鸢轻声说。
  她脑海中浮现起黑牢里见过的、炼狱般的惨状,声音坚定,重复了一遍,“我可以的。”
  不过她仍然问道:“就当做什么?”
  “就当做为我。”谢斯止勾了勾唇,“我伤口很疼,需要你的保护。”
  平常的一句话,被他用轻慢的语气、低哑的音调说出,就像施了令人脸红的魔法。
  许鸢没有说话,垂眼看着枪。
  谢斯止忽然低头,在她发梢轻吻了一下。
  她像只受惊吓的小兔子,如果不是墙后逼近的枪声,几乎要跳起来了。
  “你——”
  做这样唐突的事怎么不分时候?
  许鸢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瞪着他。
  谢斯止只是笑。
  他开枪的手很稳,抬手,子弹正中越过墙的士兵的眉心。
  追来的人越来越多,许鸢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开的枪。
  今夜的所有的场景都太过惨烈,而她的枪法也没有准到那样的程度——七扭八歪,这一枪打在肩膀,那一枪打在小腹,还有的子弹直接擦着人的耳朵飞过去。
  尽管这样,当周围消寂后,谢斯止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像幼稚园的老师,在奖励听话的小朋友。
  让她脸红。
  两人继续朝前走。
  基地的房子在爆炸中多数只剩断壁残垣了,摇摇欲坠。
  路过一处角落,许鸢听见了女孩低泣的哀求声。
  透过墙面的缝隙,她看见,混乱之中,墙的背后,一个男人正在试图侵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她脚步停住。
  对此,谢斯止无动于衷。
  “哈勒姆的女儿。”他平静道,“如果他没有把你送来瓦巴城,或许我会救。”
  “大人的错不该殃及无辜的孩子。”许鸢说,“哈勒姆曾经救过你。”
  “所以,我才没有现在就送她一颗子弹。”谢斯止的世界,向来睚眦必报,“外面枪林弹雨,再蠢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事?那很可能,是捕猎你的陷阱。”
  许鸢静了静:“我清楚。”
  谢斯止忽然意识到,许鸢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拥有一颗坚韧却慈悲的内心。
  如果那女孩的遭遇与她无关,她或许会量力而行。
  但此刻,知道女孩所遭遇的一切,是背后的人为了引出她而设的陷阱,她反而会跳进去。
  ——该落在她身上的命运,哪怕是最坏的一种,她也不会选择让别人代替承担。
  她一直都是这样柔软的人。
  “她才十五岁。”
  许鸢想起那天沙漠里,哈勒姆苦苦哀求她的模样。
  那男人涕泪纵横,哭诉着金斯莱家族的人会如何毁掉他的女儿。
  许鸢相信,如果不是迫于无奈,他也不愿伤害她。
  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是谢斯止与谢盈朝之间的争斗。
  而在这道仇恨的狂风中,许鸢是中央的风眼,哈勒姆的女儿,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如果没有与她和谢斯止扯上关系,他们一家人也不必遭受这样的噩运。
  “比起那年,被你送给谢盈朝的我,还要小。”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谢斯止。
  他神情凝固在脸上。
  “你走吧。”许鸢转身,独自走向那面墙后。
  背后,谢斯止声音凛冽:“许鸢。”
  许鸢回头,见他对着她的方向,抬起了黝黑的枪口。
  那一刻,她心脏震颤,紧接着,一颗子弹贴着她耳侧划过。
  十几米外,子弹穿过了艾琳的身体——原本,她正朝两人的方向举枪。
  艾琳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目光仍盯着谢斯止。
  刚才那一枪,她想对许鸢开——因为看见了许鸢手腕上戴的那串沉香珠。
  七年前,谢斯止虐杀她的亲人。
  不仅因为他在黑牢里经受了四个月的折磨——更是为了,要回他的珠子。
  进入黑牢的囚犯,随身的一切都会被看守搜走。
  她的父亲,她的兄长不屑管这些小事,不知道珠子的下落。
  于是,那个夜晚,他们的筋骨在那少年的手底一寸寸碎掉。
  他有一张再完美不过的皮囊,皮囊之下,却裹着恶鬼的骨头。
  事后,艾琳用了很久才将家人的遗体拼回原样,那恐怖的画面,她至今无法遗忘。
  对他而言很重要的珠子戴在许鸢手上,说明这个女人对他也很重要。
  ——他杀死了她的亲人,她也要他尝一尝失去挚爱的痛苦。
  可惜失败了。
  但下一秒,艾琳又露出了释然的笑意。
  她将藏在手里的东西,用最后一丝力气丢出去:“下地狱吧。”
  许鸢不远处是一面石墙,那东西滚落在石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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