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夜里,谢盈朝照例来到房间,他问:“想见谢斯止吗?”
就算白天,许鸢也没有睡好。
只要闭上眼睛,浅眠的梦里就会出现无数血色的画面。
她梦见谢斯止背对她,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许鸢叫他,他没有回应,于是许鸢只能朝他跑去。
可无论怎样,永远与他隔着一道天堑,她触碰不到。
谢静秋让她不要在谢盈朝面前提起谢斯止。
就算她不说,许鸢也知道。
这样做了,只会惹怒谢盈朝。
沙漠的夜晚,冷意裹在每一粒风沙中。
许鸢被谢盈朝带到黑牢。
听过这座囚牢,也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
当真的踏足之后,许鸢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过于薄弱。
在距离门口十几米外,血腥气就飘进了鼻子。
鞋子踏在地砖上,触感滑腻。
许鸢低头看,石铺的地面已经被血染红,血浆一层叠着一层,叠出了厚重而粘稠的脚感。
阴暗的囚牢里,囚犯痛苦的嘶吼从四方传来,潮湿的墙上挂满许鸢从未见过的刑具。
一个男人被倒吊在半空,绳子只系住了他脚趾。
在体重的拉扯下,他的脚趾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旁边的人随手将抽完的烟蒂按在他赤.裸的躯体上。
在他不远处,一个女人被几个男人堵在角落,衣服破碎不堪。
她哭得满脸是泪,不停求饶,可在这种地方,只有凶狠的野兽,没有人性。
一路走下去,类似的景象越来越多。
一个人质的家属正通过电话苦苦哀求,想要降低一点赎金的价格。
结果,人质直接被砍断了一只手,发出野兽濒死般痛苦的声音。而站在一旁,金斯莱家族的人,将他那只断手丢在地上,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像是看了什么有趣的戏剧,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那人的血溅在了许鸢的衣摆,她停下脚步。
谢盈朝的轮椅也随之停下。
他仰头,女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您不该是这样的人。”她说。
谢盈朝是很残酷没错。
但许鸢所认识的谢盈朝,不会低劣到以折磨人为乐。
她此刻眼前所见的一切,不像人间,而是一场地狱里,劣质群鬼的盛宴。
“人在高处,俯视脚下,对蝼蚁自然会悲悯。但实际上,那不是心软,只是不屑。当跌落尘埃里,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世界,这种时候,谁又会在乎尘埃里的别人?”
他嗓音淡淡的:“许鸢,你并不了解我。”
许鸢平静地说:“只有一无是处的懦夫,才会看重世俗加诸在人身上的负累。”
谢盈朝眉梢一挑——他曾说过的话,许鸢竟记得。
入眼的景象惨烈。
她仍站得挺拔,只是似乎被周围的景象刺痛了,睫毛轻垂,不愿意再看。
换成别人,谢盈朝或许会厌恶。
他蔑视一切懦弱的东西——心软的人、善良的情绪,低泣的哀求。
但许鸢——她安静地站着,安静地开口,有种天然的、让人心里宁静的慈悲。
换作从前,谢盈朝或许会为了让她开心而制止。
但此刻,他没有说话,继续带她朝前。
黑牢最下方,有一间独立的囚室。
在那里,许鸢看见了谢斯止。
他被拷在一张铁椅上。
囚室内温度很低。
他双唇惨白,脸颊失去血色,蓝白色的病服单薄地贴在身上。
听见声音,谢斯止抬头,当看见许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漆黑碎发遮住的眼眸,一抹情绪飞快地闪过。
但稍纵即逝后,就换上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哥今天来晚了。”
谢盈朝自然地牵起许鸢的手:“你的颜料很牢固,抹去它,花费了我很多精力。”
许鸢肩上的那个“谢”字已经消失了。
谢盈朝只说“抹去”,没有细节的言语,留下了太多不可言说的想象空间。
谢斯止深邃的眼底浮起了几道血丝:“是吗?”
他声音平静:“哥没有在嫂子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嫂子?”谢盈朝呢喃着这个词,眼神一瞬间意味深长了。
许鸢想挣脱他的手,却在下一秒,听见谢斯止说道:“说起来,哥还要感谢我,把她送到你的身边。”
“我要谢的,远不止这一件。”
兄弟之间对峙的氛围,外人无法插足。
只察觉到到一阵异样的凛冽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
谢盈朝的保镖拿着一柄医用的拆线剪刀,走到谢斯止的面前,解开了他病服的纽扣。
他之所以看起来干净,不是没有受伤,而是每天都有人为他清创治疗。
那天,赛诺集市上的子弹穿过他的腹部,留下一个孔洞,病服之下的胸膛,全是刑具造成的伤口。
医生随时在旁待命,为他治疗。
——就像那年庄园的地牢里,他对谢盈朝做过的一样。
这对兄弟在折磨人的手段上极其类似——长久的绝望才是他们喜欢看到的,如果人一下死掉,就没趣了。
保镖剪开他胸口上的一道缝合线,将那根线,从皮肉中生生抽出。
许鸢手脚冰凉。
谢斯止头仰在椅背,呼吸因疼痛而沉钝:“这似乎,不是谢人的方式。”
谢盈朝感受到许鸢的颤抖。
他凝视她——她目光落在谢斯止的伤口上。
这一细微的动作激起了他心底的隐怒,如水面下涌动的暗涛,表面仍然是温和的表象。
“有件事,我要知道。”他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深处那一团乌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们苟且过几回?”
他话音落下,保镖将许鸢按在墙上。
她背后是满墙形状奇特的刑具,光是看着,森冷与恐惧就足以把人吞噬。
“你或她,有一个人,要给我答案。”
谢斯止胸膛鲜血淋漓,看见保镖的动作,眼神瞬间阴郁了。
但下一秒,他唇角弯起:“哥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只是这件事,要好好想想。”
“卧室、书房、学院的休息室、福利院的楼梯间、还有沧城中心的酒店……太多了,一时记不起来。”
他笑容里带着几分天真的邪气,每个字眼都在刺激谢盈朝。
“我只记得,她甜美的声音和颤栗的身体,会一边哭得厉害,一边求我不要……”
“谢斯止——!”听到他越发离谱的话,许鸢拧起眉头。
谢盈朝:“如果你激怒我的倚仗是谢铎,那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怎么会?只不过强迫你的女人,对我而言是件很愉悦的事。”谢斯止掀起苍白的眼皮,“我至今记得。”
谢盈朝凝视着他。
他嘴里每一个字都值得咀嚼。
强迫吗?
墙壁潮气渗入许鸢的衣裙,她目光紧盯着谢斯止。
随着身上的线被一根根抽离,鲜血横流,他胸口起伏得越发厉害了。
——如一条离水的鱼,每一个呼吸间,都在忍耐疼痛。
白炽灯光芒微弱,映着谢斯止满身血,让他看起来有种黯淡的破碎感,可他仍是笑的。
谢盈朝没有恼怒:“既然是强迫,你一定恨他。”
他递给许鸢一只尖锐的冰锥,残酷地说:“我和你,玩一场游戏。”
第92章
冰锥躺在许鸢掌心,和当年地牢里见过的一样。
不过此时,游戏的主宰与参与者互换了身份,手拿冰锥的人,也从郑嘉薇变成了她。
“我讨厌东西被人弄脏,六十秒,我要他一双腿。”
白炽灯影里,谢盈朝面颊的轮廓冷漠。
“做到了,你的背叛,我既往不咎。”
“做不到,你与他之间的事,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惩戒。”
许鸢没动,她神情倔强:“我不是,你的东西。”
谢盈朝:“在这个世界,话语权从来属于强者,阶下囚应该有相应的自觉。”
“你以为,我不会伤害你?”
他话音落下,保镖掐住许鸢的脖子。
她纤细的身体被重重掼在墙上,一只形状古怪的刑具掉落在她脚边。
谢斯止碎发半遮下的瞳孔,缩紧了一瞬。
谢盈朝:“心疼了?”
“哥的女人,我心疼什么?”谢斯止眼睫阴阴地垂着,“只是早和你说过,对待女人要温柔,抹去人格的存在,把她当做没有灵魂的私有物品,换我也会生气。”
教育谢盈朝的时候,他倒清楚这些。
“如果哥能对她用心一些,我相信她很愿意,将那只冰锥刺进我的身体。”
保镖松开手,许鸢跌坐在地,不停地咳嗽。
她皮肤薄,脖颈被掐出了一圈红痕,眼圈也是红的,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地在眼眶里打转。
谢盈朝按动计时的秒表。
许鸢看向谢斯止。
他脸上没有恐惧,只有苍白的平静。
他与她对视:
“对我这样的渣滓都不忍心动手,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软弱。”
“还是说——”他英挺的眉梢挑起一个嘲弄的弧度,“你舍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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