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眼中流露出愤怒的颜色。
谢盈朝眸色冷淡:“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处决他,我该处决的人,是你?”
艾琳的脸色瞬间变了。
“明知道我要活的,却叮嘱心腹杀死许鸢,金斯莱小姐,这不是对待伙伴与朋友该有的坦诚。”
“我只是……”艾琳神情凝重,她解释,“只是不想看你重蹈覆辙。”
“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谢盈朝淡淡地说道,“也不会给同一个人,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他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艾琳捏紧手中的啤酒,没有说话。
谢盈朝露出了困倦的神情,身后的保镖见状,推他离开了这里。
一旁,艾琳的心腹神色不快:“小姐,您就这样让他挑衅?那个毁灭了金斯莱家族的男人明明就关在黑牢,他却不准我们的人靠近,还有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不过是个外人!”
“我当然知道。”艾琳阴郁地说,“只是现在,我还有求于他。”
七年前,金斯莱家族覆灭之后,曾经那些关系网络也一并消失了。
此刻,所有的武器、军.火、资金都需要借由这个男人来得到。
更别说,谢氏本身还有一座庞大的军.火工厂,等到黑牢里的谢斯止死后,以谢盈朝的手段,掌控它们易如反掌。
因此,谢盈朝才是此刻金斯莱家族实际上的控制者。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艾琳不会、也不敢与他翻脸。
——她要依靠谢盈朝而生。
“我有预感。”她喝掉了杯中的红酒,“那女人会再一次拖垮他。”
她与谢盈朝是同盟,金斯莱家族没有东山再起之前,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
……
“您打算去哪里?”
离开屋子后,保镖恭敬地问道。
谢盈朝拢了拢膝上的毯子,安静地思索。
沙丘上的月亮光芒黯淡,据点后的那座山在月色里投了一道黢黑的影子。
那里是金斯莱家族新建的黑牢。
无论昼夜,犯人凄惨的呜嚎声都会从石缝之间钻出来,听在耳朵里,犹如地狱恶鬼的哀嚎。
谢盈朝思索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今天,还没有去和我的弟弟打招呼。”
……
门口守着两个男人。
从窗外看去,无论哪一座建筑、哪一条街道,房顶或楼下,都是背着□□巡逻的人。
金斯莱家族的据点,犹如一座不可攻陷的堡垒,他们手上还有谢氏的人质。
许鸢难以想象,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要怎样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更无法想象,她与谢斯止的结局。
后半夜,房门打开。
听见轮椅轱辘摩擦地砖的声音,许鸢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僵硬了。
保镖只将谢盈朝送到门口就离开了。
他扶着轮椅来到窗边。
借着微弱的月光,许鸢看见,他捏着一条染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许鸢靠床坐起来。
谢盈朝说:“今晚的月亮,和那夜很像。”
在许鸢眼里,月亮就是月亮,无非是圆是缺,是明亮又或黯淡,说不上像哪一晚,不像哪一晚。
但谢盈朝这样说起,她当下明白了他的所指。
那一晚,乡下的小木屋里,她像一个溺水的人被谢斯止压在身下。
也是那一晚,谢盈朝赶到,将她带回了城堡——在那个阴暗、潮冷的房间里,他几乎掐死她。
那夜,她迷糊着醒来时,他也是像这样,在窗边看月亮。
不同的是,那时,他是站着的。
背后迟迟没有动静,谢盈朝回头,只见月光里,女孩静静地看着他。
时光对于美人总是格外宽容。
一别数年,他竟没有找到一丝,她被时光雕磨的痕迹。
她清瘦却不枯槁,肌肤如雪,映着乌黑的发。
眼眸干净,漆黑的长睫卷去,轻轻垂起,叫人觉得是一片轻柔的鸟羽。
在赛诺集市刚见到他时,她是怕的。
哪怕刚刚他进门那一刻,眼睛里也满是畏惧。
只是短短片刻后,她的情绪就被收敛,恢复成了从前谢盈朝最熟悉,也最为之着迷的平静模样。
“谢先生。”许鸢开口。
她纤细地坐在月影里。
“好久不见。”
谢盈朝用深不见底的眼眸,盯住了她:“再次见到我,对你而言大概是场噩梦。”
许鸢短暂地沉默了。
她与他对视,眼眸清亮:“您要报复我吗?”
“报复?”谢盈朝咀嚼着这两个字。
轮椅轻轻朝床边滑去。
就着昏弱的光线,他视线落在许鸢肩胛骨处那干涸的红色颜料上。
花枝镇的雨夜里,谢斯止写下的“谢”字仍在。
谢静秋给她的瓶子,许鸢没有碰,任由痕迹留在那里。
其实就算把它洗掉了也没有用,在她身上,有比它要靡乱一百倍的东西。
“我该报复你什么?”
“报复你与谢斯止联手算计我?报复你对我的虚情假意?”
他的声音如一粒苍耳的种子,随风轻飘飘落进耳朵,却让她有种被倒刺勾住心脏的感觉。
“还是报复你,夜夜在我床上,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爱上了我的弟弟?”
第91章
谢盈朝的轮椅靠近。
许鸢清透的脸颊,一点点变得苍白:“待在您的身边,从来都不是我本意。”
这句话,令谢盈朝记起多年前那晚,她对他说过的话。
——她想掌控自己的人生,哪怕一事无成。
——而不是在一个不爱的男人身边,做他养在笼子里的鸟。
谢盈朝的眼眸一丝丝沉了下去,但很快,视线又落到她的肩膀。
那个“谢”字暗红、刺眼,却与他无关。
就像眼前这个女孩,明明倔强、坚韧,从前却只在他面前流露出乖顺的一面。
谢盈朝不会去问为什么背叛。
原因如何,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他只知道,那只想要飞回天空的鸟,此刻,又重新落回他的手掌。
他可以将她折断翅翼,肆意地、以他喜欢的形状揉捏在掌心。
从前,因为怜惜,床事上他压抑了自己很多癖好,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必要。
“报复是很低级的事。”
他声音很淡,“对于背叛,需要的是惩戒。”
“这一点,在你与谢斯止苟且时,就该想到。”
他拿起床头柜的小瓶子,递给许鸢:“身上的字洗掉,今晚我放过你。”
许鸢并没有因为他的“放过”而感到轻松,反而愈发寒冷了。
她抬头,凝视谢盈朝。
他眼眸漆邃,深不见底。
……
浴室里。
蒸汽朦胧。
透过雾蒙蒙的镜子,许鸢看着镜中的自己。
女孩的身体犹如造物主精心雕琢的工艺品,完美无瑕。
只在腰线处有道陈年的伤疤,上面烙着一个凹凸不平的“止”字。
肩上的颜料洗去了。
与谢斯止开车穿越沙漠时,她曾问过:为什么这颜料洗不掉?
谢斯止坐在副驾驶,看着沙漠的景色,散漫道:“就是要永远留在你身上,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
许鸢没有说话,谢斯止察觉出她不开心了:“就非要纠结那点字眼吗?”
“‘你是我的人’——总在心里过分赋予这些话其他含义,总认为,这是不尊重,可我只是在表达爱意。”他淡淡地说,“我从没有把你当成什么物件,你是我的人,我也可以是你的人,不是吗?”
“才不要你。”许鸢盯着路的前方,不看他。
“真无情。”谢斯止眼眸一黯,但随即又扬起一抹雀跃。
他回头,盯着她肩胛骨处的痕迹:“就算你不喜欢,它也照样存在,并且会一直存在下去。”
许鸢也曾担忧。
——谢斯止或许真的给她用了一些无法洗去的颜料。
以他的性格,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但今晚,当那道字迹缓缓消失,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谢斯止留下的痕迹消失了。
——说不定,他这个人也会消失在世界上。
无论好的、坏的、天真的、残忍的、阴郁的、疯癫的,会像小狗一样温柔抱住她的、又或发疯将她锁在屋子里不许她逃离的。一想到,她所认识的谢斯止,会永远地消失,不再回来,她的灵魂就像空了一块。
——麻木,沉钝,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平静只是暂时的,水面之下早晚会掀起狂涛。
许鸢清楚——谢盈朝,不会放过他们。
……
第一天夜里,谢盈朝让她洗去了肩上的颜料。
第二天夜里,他在床前的轮椅上,静坐了一夜。
被他凝视着,让许鸢有种被黑夜里的怪物纳入了私域的窒息感。
她一宿没睡。
谢盈朝卧房的墙上挂了一张她的相片。
寂静的夜里,她盯着那张相片,翻来覆去地思索,他究竟要把她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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