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知道呢?”男人压低了声音,“不过艾琳小姐交代我们,找到了她,就地处决。”
“知道吗?我在想,艾琳小姐要的只是她的人头,那么在她死前……”
他发出了一阵任谁都能听懂的淫.笑。
许鸢听到一半,拉上遮脸的帽子,离开墙后。
……
手机只剩1%的电量,马上就要关机。
许鸢盯着桌面背景出神,那是一张她的相片。
午后油画教室,她站在窗边,一抹浅淡光线穿过雨后的雾气,散射在她莹白的脸颊,色泽明亮。
不知道谢斯止什么时候拍的。
想起谢斯止,许鸢心脏抽搐了一下。
那天,谢斯止为她挡住了狙击手的子弹,她随人群逃离长街,回头只看见他倒在血泊里。
他的生死,他的伤情,她一概不知。
只在后来偶尔听街上的行人谈起——金斯莱家族从集市上带走一个人。
白天,许鸢混迹在拾荒者中央,游荡在集市的角落,晚上,她则谨记谢斯止的话——远离人群,一个人睡在荒僻处废弃的小屋里。沙漠昼夜温差大,许鸢没有被子,衣衫单薄,只能依靠身体蜷缩来获取一点热量。
当万物在夜里悄寂时,她无可避免地想起谢斯止。
她一切苦厄因他而起。
从前,许鸢以为,只要离开他,又或是他消失在世界上,就能解脱。
但当他真的消失不见时,她的心却因此而悬起。
她原本是一方平静的海,却在他的疯癫下掀起了狂风巨浪。
无数陌生情绪将她世界搅弄得天翻地覆,却也让她明白了爱恨。
——她无法再变回从前情绪淡漠的许鸢了。
如果谢斯止消失,那么带走的不光是她的恨,还有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爱。
那天,谢斯止看她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点少年时才有的明亮。
他说:“许鸢,我把命,交给你了。”
他把命交给了她,她却连谢铎都联系不到。
许鸢抱紧自己,寒冷、饥饿、无能吞噬了她。
她仿佛被人丢到一汪绝望的深潭,身不由己地浮沉,或许下一秒,就会溺毙。
抱膝躲在角落,刚好可以透过对面的小窗看见天空。
昏色夜幕中,挂着一盏银盘般的月,清辉漫散,瓦巴城的黑夜因它而透亮。
她又想起了谢斯止的话——如果害怕,就看看月亮。
谢铎不接电话,也许是接收不到信号,也许是弄丢了手机。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部手机上,她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把消息传递给谢铎——如果他还能赶到瓦巴城的话。
谢斯止和她说,东街卖花的小店是谢氏开的,老板或许可以帮她联系谢铎。
想到这,许鸢的视线从月亮上挪开。
这些天,她为了躲避金斯莱家族的人,在集市的暗巷里到处游走,已经把周围的路线摸清了,甚至还弄到了一副集市地图,就着月色,她仔细辨认。
东街花店离她不算近,大概要跑上两公里的路程——如果顺利的话。
搜寻声一点点接近。
她逃亡的空间越发狭窄了。
最迟明天早上,她一定会被发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许鸢取出纸笔,把要转达给谢铎的消息写下来,其他无用的东西都丢掉,离开了栖身的地方。
……
风卷起地面的黄沙,飘至半空,遮住了天穹的月光,世界变得雾蒙蒙的。
许鸢穿过一条空旷的街道,躲进了小巷。
她躲过街上巡查的人一口气跑了近千米,喘得厉害,背抵着墙壁休息。
巷子深处,传来女人呜咽与求饶,还有男人骂脏话的声音。
许鸢朝那方向投去目光,巷子一片黢黑,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可以想象出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她随身的枪里还有一颗遗留的子弹。
但如果在这里开枪,一定会把街尾的人引来。
谢斯止也告诉过她,在赛诺集市里生存,不要相信、更不要同情任何人。
那叫声越发凄惨了,听得她心脏砰砰掉。
许鸢正要离开,巷子深处的女人却挣脱男人的桎梏,跑了出来,和猝不及防的许鸢撞了个照面。
刚刚跑步时,许鸢的帽子散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了出来。
脸上的煤灰掉了许多,此刻,月光将她的脸映得清晰。
女人看见她,在即将被男人拖回深巷时,大吼了一句:“这个女人,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男人眯起了眼睛,就着月色,辨认许鸢的身份。
趁他注意力分散,那被侵犯的女人甩开他跑掉了。
男人没有理会逃跑的女人,一步步走向许鸢。
在离她五米的距离时,许鸢抬起枪口对准了他。
“别过来,先生。”
她身上带着枪,这令男人诧异。
不过他并没有害怕,反而狰狞地笑:“美人一般是不用枪的哦,你打得准吗?”
许鸢一枪,直接打在了他的大腿上,消.音器令枪声并不明显,但男人的痛叫声却响彻了整片街区。
他倒在地上,许鸢走到他身边,没了子弹的空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做这一切时,她熟练得像一个杀人魔。
后来许鸢回想起那一夜,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做到那样冷静。
男人的同伴听见叫声,在对讲机里询问他情况。
他忌惮头上的那把枪,忍痛道:“……那女人,咬了我一口。”
同伴发出嗤笑声,问他咬了哪里,是否需要帮助?
他咬牙:“都别过来,我要一个人、好好地收拾她。”
许鸢搜走了他身上的枪和子弹:“您为金斯莱家族做事,对吗?”
男人阴沉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是个柔弱的女人,枪法倒是很准。”
许鸢垂眸,她的射击是谢斯止教的。
曾经樱花飘零的春日,他在射击馆一待就是一下午,名义上是教她射击,实际上别有用心。
许鸢射得不准,又一直和他贴得很近,有些烦躁。
她坐在场馆边缘,摘下手套,揉着被枪磨痛的虎口。
谢斯止拿着一瓶矿泉水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阳光倾洒进场馆,映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问:“不练了吗?”
“你根本就没有在好好当老师。”许鸢厌倦地说。
哪有老师像他这样,非要身体紧贴着教学。
时不时用唇蹭蹭她的头发,又时不时蹭蹭她的脸颊。
“像你这样教,我永远都学不好射击。”
“怎么赖到老师身上了?”他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她。
许鸢不接,于是他仰头喝了口。
晶莹的水珠沿他唇畔滚落,一路途径喉结,流入他雪白的锁骨。
少年时的谢斯止,只要想装,就能拥有这世上最干净、最清爽的模样。
他淡淡地说:“这点骚扰都受不了,以后面临更恶劣的射击环境怎么办?”
“天气、声音、光线,甚至你自己受伤,都有可能干扰你的心态,我是在锻炼你啊。”
“借口。”许鸢低低地说道,“我学射击只是为了拿到毕业证,怎么会真的用上?”
“那说不准。”他弯唇轻笑,“万一谢盈朝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要杀我,你不会为了我,对他举枪吗?”
许鸢静了静,扭过头去:“别做梦了。”
……
许鸢盯着地上的男人,问道:“金斯莱家族的据点,在哪里?”
男人蹙眉。
“三秒后没有听到答案,您对我而言,就没有价值了。”
男人神情一凛,告诉她:“在瓦巴城南部八十公里外,那里靠近沙漠,七年前,是反政府军的根据地。”
“有多少人?”
“三百多。”
“武器呢?”
“以我的地位,无法知道这些。”
“金斯莱家族绑来的人质,会关在哪里?”
“就关在据点的后山上,那里是新建起的黑牢。”
知道男人可能说谎,但许鸢无法做到像谢斯止一样,用残忍的手段逼供。
况且此刻的条件也不允许——男人的同伴正在几百米外的街尾,随时可能过来。
许鸢食指覆在扳机上,犹豫着要不要开枪。
男人眼里露出了乞求的神色:“我已经都告诉你了,拜托不要杀我,我的女儿只有三岁,她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了,而且我的枪没有消.音器,你开枪,他们就会发现追过来,不是吗……”
许鸢想了想,拿地上的木棍敲晕了男人,又把他身上的通讯器踩碎,确保他短时间无法醒来联络同伴。
她把男人交代的信息也记在了那张纸上,又在后面加了括号备注——“真假存疑”,打算一起送到东街的花店。
做完这些,她离开了这里,像一只黑夜里潜行的小动物,穿梭在赛诺市集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在她离开之后,装晕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那女人像只生涩的兔子,有着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天真和心软。
——她竟然真的放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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